我想笑,想嘲笑一下自己,可是笑不出来,然后表情就僵在那里,那个表情一定很难看,扭曲着五官,手脚不自然地抖了起来。后脑勺开始火热地烧了起来。眼前的花瓣已经充盈了我的视线,让我再也看不清了,只看到他们的眼睛和汗水散开的光晕,明亮而又刺眼,听到篮球无力地落在地面上的“嗵嗵”的声音,空洞而又让人觉得寂寞。
于是后来的我,就很害怕这样空洞的声音。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输的,后来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只记得醒来的时候就躺在白色的房间里,教练板着脸,那位队长和其他的球员也阴沉着脸坐着。
“欣禹,你醒了?”教练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
“嗯。”我想要起来。
“躺下,你刚来就给我闹出这么大动静来。”
“教练……”可是我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
“欣禹,我知道你从小就被捧得很高,但是要成为一个真正的天才,并不是有天赋就可以的,这并不意味着你可以藐视一切。比你强的人,还多着。所以,遵守你的诺言,一年不准碰球。并且,离开篮球队。一年后,再回来。”
我看着教练,眼前又开始变得模糊,他的声音变得很遥远,仿佛是从天边传来。不可置信地我就这样被踢出了篮球队。
就这样,我创造了一个记录,一个以最好的成绩进入篮球队,却是在队里呆的时间最少的一个。
直到我什么都听不见了,也什么都看不见了,我沉沉地睡去。只是闭上眼睛之前,我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说:“我输了。”
直觉告诉我,那是我的声音,可是……我怎么会说这样的话。而且,好陌生,我从来没有听过自己说“我输了”是什么样的声音。
一年,整整一年,我没有碰球,只是偶尔去篮球馆,靠着球框的支撑架,看着他们训练,挥洒汗水。看着他们比赛,看着他们用一个个步伐跨越了时间的句点。
我感觉我似乎再也不能属于这里了,就算在一年之后,我回到这里,我也不再会是这里的球员了。
我不配那身明黄色的球衣,不配这个全区第一的校队,更加不配和那样厉害的学长们搭档。
刚开始的时候,我也试过跑到我属于我一个人的那个偏僻的球场,偷偷地练球,反正不会有人知道我没有遵守我的诺言。可是当我触到球的时候,总有一个遥远的声音在跟我说:“我输了。我输了……”
“我没输!我欣禹是不会输的!”我奋力把球砸向地面,这是我全部的力量。
空荡荡的回声,让我突然地想起那时候眩晕的感觉,好像是嘲笑,又像是宣战。
我变得恐惧了,我不敢在接触篮球。
为什么“我没输”的回声,渐渐地又变成了“我输了”?
这是怎样无力的感觉,感觉我做什么都于事无补。我是真的输了。
“我输了,”我终于承认,声音很轻,我蹲下来,抱着膝盖低声哭了起来。头好痛,就像灵魂快被蒸干了一样,从头顶开始抽离。
全身开始变得没有知觉却又感受得到痛楚,每一寸的皮肤和肌肉被分割成无数块,然后每一块都被细小的针尖刺得麻木了,喷上辣椒水,被烫得火辣辣的,再用针去扎破每一个被烫起的水泡。一遍又一遍,直到全身都麻木了,控制不住的发抖了。
“小禹,你怎么了?”倩儿的声音,每次我来这里,她都会陪我来。在积满灰尘的看台上,有一个专属于她的座位,那里似乎从来不会有灰尘。
倩儿从小和我一起长大,他知道我的一切,知道我喜欢什么,讨厌什么,知道我经历了什么,知道我此时此刻在想什么。
可是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我,浑身抽搐,蜷在地上打滚,咬着牙发不出声音,额头上渗出的汗水和着地上的泥沙。狼狈,渺小,让人看得心疼。我看到倩儿的眼眶开始润湿,只是叫着我的名字,却什么都做不了。我听见她叫我,但我做不出回应,直到那个听了十几年的声音渐渐变得遥远,遥远……
我好像看到了,我带着我的球,走进了篮球馆,与学长单挑,一如既往的轻松,将他击败。然后我对他说:“喂,我欣禹,从来没输过。”
接着那个篮球变成了漫天飞舞的花瓣,我也说不出那是什么花,篮网被风一吹,也变成了粉红色、血红色的花。然后什么都消失了,只有花瓣,还有刺鼻的味道。我在漫天花海里穿梭,时不时被一些尖尖的刺扎破皮肤,流出和花一样的颜色。
我好像迷失了,“倩儿,凌倩儿!”我叫着倩儿的名字,可是她没有出现,只是在遥远的天边呼喊。
这是哪儿?
我看到这里满是我眼前出现的花。似乎那些在我的视线里飘来飘去的花瓣都是从这里吹下来的,一片花的海洋,带刺的血红色花朵还有星星点点的粉红色。
一起风,花瓣就飞起来。
但是没有声音。
它安静得好像天堂。
这里有没有天使?
就算有天使,可是这里没有倩儿,没有依凌,没有爸爸和妈妈。
不行,我要回去了。
再见。
我睁开眼,又是一片白色。还有熟悉的酒精味道。这让我意识到,我在医院。
“小禹,你醒了?”倩儿起身来扶我。我看到她眼睛都肿了,我从来没有让她这么担心过吧。一直以来都是我照顾着她和依凌,没想到这次的角色开始倒转了。
“我在医院?”
“嗯,你吓死我了,突然浑身抽搐起来,然后就晕了过去。后来我打给叔叔,他亲自过来送你到医院的。”
“我爸呢?”
“走了,他说要开会,很忙,所以叫我照顾你。”
从来都是这样,只是说很忙,从小就是把我扔给别人,报了数不尽的辅导班,而他们从来都不知道我的感受。我一直努力,努力想让他们认可我,让他们看到自己的儿子有多出色,好让他们也可以抽出时间来陪陪他们的儿子。可是,每次我推门进我爸的办公室,他总是头也不抬地说,“你怎么来了?”好像他永远都知道来的一定是我。
没有什么真正的所谓的天才,那些光环和荣耀都是我用自己的痛苦堆积换来的。
当我把数不尽的奖状,证书,以及某某报纸对我的报到拍到他桌上的时候,他就瞄一眼,微微一笑,“不错,不愧是我的儿子。”
嗯,每次只有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心里才会好过一点。
然后他又继续他的工作了,好像刚才这句话不是他说的,又或许,好像我根本不是他儿子。
“倩儿,我们回去吧。这里的味道,闻着不舒服。”
“不行,吊完这瓶点滴再回去。”
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碰过球,而那时的我根本不可能知道,这一年让我从一个天才变成了人人都唾弃的废物,这一年让我离开了倩儿和依凌,不辞而别,让她们再也不见。
“禹哥,你在想什么呢,到底去不去啊。”程诺拍了两下球,这种熟悉的声音把我从记忆扯回现实。
“我没有输!”我突然冲着程诺吼出这么一句话来,把程诺吓得怔了好一会儿,然后疑惑地看着我。
我不耐烦地跟程诺挥了挥手:“不去不去。”
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每一个动作和表情,每一句话语的标点,都清晰地挥霍着。只是这个梦还没有完,就被吵醒了。
我疲惫地躺下,想顺着刚才的梦继续追寻下去,可是不论我怎么调整刚才的姿态,那种感觉它就是回不来了。
从来不曾输过的我,在那样一个正在燃烧的时候很是突然地失败了。那是对我而言实在太残酷了。至少当时的我是无法接受那样一个事实的。
我想那一年我到底干了什么呢,让我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只是我再也不知道该从何处开始回忆,就连之前的记忆都变得模糊不堪,我只知道,那时候的欣禹,和现在的我,已经不是同一个人了。
有时候回忆太多太浓稠,堵塞了思绪,于是我们就这样忘记过去,沉沦在现实的罪孽中生不如死。
只是那时候我没意识到,那次是我爸爸他亲自赶过来把我送到医院的,而不是叫个司机过来。当时怎么只想到他来了就走了。
然后我一直躺着,好像是什么都没想,又好像胡思乱想了很多很多,忘记了时间,蓦然想起来该去教室了。顺手抓起床上的书包,一个白色信封从开着的口里漏出来,哦,这是前些天樊阳叫我帮他转交给依凌的,那时我还嘀咕着写情书也不用好看一点的信封,现在倒是给忘记了,它在我书包里躺了三天,不知道里面的内容是不是肉麻地已经发霉了。
“算了,待会儿去教室给依凌吧。”我嘀咕着。想着有些奇怪,那时候樊阳让我带这情书的时候,我是有多不耐烦,最讨厌帮别人转交附带什么东西了,于是随手就塞进书包,也没把它当回事。不过现在怎么觉得挺应该的,还想着要找什么时候给依凌拿过去。
唉,哪有时间想那么多,快跑吧,要迟到了。
把信放进书包里,往背上一背,就朝教室跑去。
还有半分钟,快点,不然刚开学没多久就要被班主任骂了。
过了前面那个转角就到了。
“啪。”倒霉,又撞倒了谁,作业本散了一地。我看那女生愤愤地站起身来,看了看我:“怎么又是你?”
“对不起,快迟到了。”我瞄了一眼地上的作业本。上面写着一年A班,想不到这个看起来挺普通的女生竟然是A班的。
我向教室走去,也没打算帮那个A班的精英收拾一下满地的作业本。
“喂。”她叫我,我转过头:“易……倾同学,这次我有道歉哦,我要迟到了!”我笑着眨了眨眼,然后转身进了教室。
进门还不忘嘀咕一句,易倾这名字,叫起来好变扭,奇怪。
谁知道她会不会也想着欣禹这个名字是不是更奇怪,所以连叫都叫不出口,只用“喂”做代替。
索性是没有被抓到我迟到了这半分钟。
有些错误时不能犯第二次的,因为上帝不会容忍。
所以当你犯第二次的时候,就一定会发生一些什么。
我想我遥远而美丽的曾经,应该不是虚无的梦,也许真的存在过,也许,它将要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而我们锋芒毕露的那些年,注定了如今的黯淡无光,就像一个硬币的两面,一面是字,一面是花,一面向阳,一面就一定背光,而很多时候,我们决定那些我们无法决定的事情,靠得都是它,因为我们的选择,不过就是字和花的不同而已。
高傲的天使。
他离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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