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水蛭（1 / 1）

青云道长说事不宜迟，今晚就随发财娘下山去工地看看，若是妖物为祟是不敢接近人气旺盛的村子的，而且门神把关，若非特殊机缘它们更不敢轻易登堂入室，他断定不干净的东西很可能就在李发财看水的工地。

不多时他们来到工地，远远地看见一片灯光，好几千瓦的施工灯照得大坝旁边的浅滩恍如白昼，这片滩地堆放着水泥石料等施工材料，灯是工作组安装了用来看守这些东西的。当然这也是李发财工作的一部分，他的窝棚就搭在浅滩尽头的坝上，看水的同时也照看这些材料。

青云道长在发财娘头上贴了道符，说可以遮住生人的气味不让妖物发现，若李发财真的是在这里着了什么东西的道，等子时新旧交替阳气最弱的时候它应该还会出现。他告诫发财娘待会无论看到什么都不可出声，此事关乎令郎身家性命万万牢记，又让她将马灯灭掉，然后就在一边闭眼打坐起来。发财娘灭掉马灯搬了块石头坐在他旁边，焦急地隔着芦苇丛张望着不远处的小窝棚。夏日夜晚的湖边微有凉意，虫鸣蛙叫响成一片，月亮已经西斜至青云山顶。发财娘折腾到山上又来到这里，估摸着离12点也没多少时间了，她两眼死死盯着窝棚，害怕得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月亮慢慢隐到了青云山的后面，大片的阴影覆盖下来。本来在月光的照射下鳞光闪闪的湖面此时漆黑一片，巨大黑色的青云湖一改白日的湛蓝美丽变得可怖起来，远远望去幽深寂静，仿佛能将一切活物都吸进它黑暗的肚子里，又仿佛随时会从里面跳出只在梦里才会出现的妖怪择人而噬，显然孤悬于灯光尽头的窝棚无疑是它最好的祭品。

又过了一会，就在发财娘感谢阿弥陀佛以为不会出事的时候，突然从窝棚处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接着李发财从里面慢慢走了出来，只见他赤裸着上半身迈着僵硬的步伐，向着灯光照射不到的大坝另一头走去。青云道长睁开眼睛，招呼发财娘起来，又再三叮嘱她一切听从自己吩咐切勿轻举妄动后，两个人便悄悄地跟在了李发财的后面。大坝另一头的一片水域即使大白天也是深黑色，老人们说那里有一眼古井，没人说得清是何年所遗也没人知道深有几许，所以村里人管这片水域叫坝井。这坝井传说能吸人魂魄，让人情不自禁地就想往里跳，平时除了轻生自杀的，连湖边打渔的都不愿靠近这里。只见李发财走到坝井旁停下，张开双臂一动不动，发财娘以为儿子要轻生跳湖，刚想过去拉他，就被青云道长拦住了，示意她别出声往水里看。

坝井的水面几乎跟模糊的夜色连在了一起，只听见那个地方传来哗啦哗啦的声音好像鱼儿浮水，发财娘努力睁大昏花的眼睛，却什么也都看不见，那片黑暗太浓厚了就像墨一样。青云道长伸手在她眉心点了一下，只觉神智一晃，眼前就明亮了起来，竟比白天看的还要清楚。此时再看漆黑的水面上就像扔进了一块大石头一样泛起了一圈圈波纹，在这一层叠一层向周围荡漾开去的波纹中心是一个脸盆大小的黑色圆圈，这圆圈一张一缩着，里面却泛着暗红色的幽光。突然李发财闷哼一声，再看他赤裸的上身此时已经全部变得赤红，并且从体表蒸腾出一片淡淡的红色雾气，这雾气围绕着他越积越浓，渐渐形成一个人形的影子将他裹在里面。一阵浓郁的血腥味混着湖边湿冷的风传了过来，这红雾竟然是由李发财毛孔溢出的血液凝成。只见这血雾渐渐脱离他，一边凝聚缩小一边向坝井飘去，直飘到黑色圆圈上方压缩成一个圆圆的珠子掉落到里面。

发财娘哀嚎一声就向儿子扑去，青云道长待要阻止却已不及，声音惊动了那黑色圆圈，它迅速合拢缩入水里，带起一片水花向湖心遁去。青云道长急忙自怀中摸出一张符，念了声咒语就向水里丢去，那轻飘飘的纸符离手之后竟像飞镖一样迅捷，迎风泛起一阵蓝光并隐隐伴有风雷之声。青云道长大喝一声“爆”，纸符随之炸开化为一个西瓜一样大小的蓝色半透明球体投入水中，这圆球劈啪作响地向周围辐射出网状的蓝色电光将坝井笼罩其中。湖水像煮开了锅一样，无数的鱼虾水族触电而死翻着肚皮浮了上来，青云道长继续催动法力，引那圆球炸裂开来。无数道儿臂粗细的蓝色电光自球中窜出，如同迅速生长的树根一样嗞啦作响着向周围散开将坝井水域完全封死。有东西在水里四处乱撞，奈何冲不出电网的限制，吃痛之下吱吱叫着越水而出，飞快地向青云道长扑将过来。青云道长闪身躲开，这东西一下子撞在地面上，只见它呈略扁的圆柱形，身上一环一环的，竟是一只有牛犊大小的特大号水蛭。这水蛭落地后张着嘴伸缩着露出一圈圈密密麻麻的牙齿又向青云道长飞快地蠕动过来，想来这张嘴就是刚才水面露出的圆圈了。

青云道长一边纵身躲避水蛭的攻击一边叫发财娘赶快扶着儿子离开，这东西以尾部撑地人立而起，柔软无骨的身子可以任意弯折扭曲，满嘴利齿又锋利无比，一时间竟让他有些手忙脚乱。李发财此时除了神志不清倒也无甚大碍，被他娘一拉就跟着走了，他们跌跌撞撞跑到窝棚处停住往这边看，倒是没有弃青云道长而去。此时青云道长身边没了顾忌，便放开手段施展，只见他踩着一种奇怪的步法一边飞快的行走一边不断地往地上丢纸符。水蛭精半天咬他不到也急了，吱吱叫着迎风一晃身形瞬间膨大了一倍有余，肥大的身子移动间泛起阵阵波浪，排山倒海般压将过来。

青云道长刚才已借躲避之机布下阵法，此时眼看妖怪抓狂，连忙一纵身跳出阵外，念动真言大喝一声“禁”。可怜水蛭精，刚刚启动狂暴状态，还没发威即被阵法所擒。散布于各处的纸符好似无形的绳索将其捆住，饶是它力大无穷凶悍无比却也难动弹分毫。青云道长见妖怪被擒松了口气，于是就开始了每次降妖之后的“说服教育工作”，其效果类似于佛教的往生咒，除妖之士虽为苍生但毕竟也是制造杀孽，如此念叨一番既求苍天明鉴也让自己心安。青云道长说兀那孽畜，你既得机缘修成妖怪脱离蒙昧，就应早采日精晚纳月华，以求化兽形而成仙道，似这般执迷不悟耽于口腹之欲，做这等有违天道有损修为之事，岂不辜负党和人民的培养。那时节流行批评与自我批评，青云道长以前与红卫兵多有交情，从他们那里学了不少东西，此时旁征博引朗朗上口，把个凑上前来的发财娘唬得一愣一愣的。道长看见她过来，便放过了水蛭精，说李发财没什么事，只是失血过多，幸好他还年轻回去多吃点有营养的东西，调养一下就能恢复。至于现在神志不清，则是中了水蛭精的迷魂术，不过此妖道行尚浅法力不深，扶他回去睡一觉明天就好了。

发财娘嘴里答应着，心中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了，可她转眼看见被缚在阵法里像口无腿的大黑猪般的水蛭精，又不禁激灵灵打了个寒战。道长捋捋胡子，笑着安慰她说不必害怕，这厮现在已经翻腾不出什么浪花啦，你且回去多拿些盐巴来，咱给它浑身撒上一遍，这家伙就会散失道行变为普通大小，此物生长多年又得天地灵气修炼成精，拿回去泡高粱酒是再好不过了。

水蛭精虽未修炼出人形却也粗通人语，一听说要拿它泡酒，就吱吱叫了起来，好像是在求饶。道长说你拉倒吧，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犯了错误就得接受惩罚，望你吸取教训来生再好好做人吧。水蛭精无视他的悉心教导，只一味扯开嗓子嚎叫，声音震得青云山都泛起了阵阵回声。青云道长恐其惊扰村民，正打算施法禁声，不料湖心异变突生。本来安静的湖面突然凭空升起一道几百米高的水柱，驱赶着巨大的浪头向此处扑来，原来这厮不是求饶而是在搬救兵。巨浪迅若奔雷挟腥风而来，眼看着就要砸到头上，说时迟那时快但见清远道长一把扯下身上的道袍往天上一扔，道袍迎风即长越长越大，顿时将三人牢牢罩住。只听得道袍噗噗作响，巨浪水柱却尽数被挡在外面。待得水退浪消青云道长收了道袍，满地水渍狼藉中蹦跳着几尾活鱼，再看阵法处纸符已被冲散，哪里还有水蛭精的影子。青云道长不禁叹息一声，天天打雁今天却被雁啄瞎了眼，没想到着了这小畜生的道。观那巨浪水柱之势，这湖里必定还有法力高强的大妖，今日有这母子牵绊不宜与之冲突，且容它逃去，只等来日带齐法器再来会它。此时天已破晓，他们怕被早起的村民发现，就一起扶着李发财回村去了。

青云道长在李发财家住了三天，每天晚上都到青云湖边去，既不让声张也不让别人陪着。最后一天发财娘说他是十分狼狈地回来的，道袍被撕烂了，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胡子也没了一半。青云道长一边坐下来喝酒，一边气呼呼地说妖怪已被除掉，村民可以安心了，叮嘱她此事万万不可外传。发财娘看他在生气也没敢问发生了什么，只把好酒好菜招待了，临走又给他带回去十来斤自己家藏了多年的高粱酒。

村子打那以后再也没有怪事发生，湖里的水也慢慢放干了，施工队一通研究到底也没有找到原因，既不知道水为什么放不尽，也不知道又为什么突然正常了。不过工期紧迫，上头又骂开了，他们也无暇细究原因。待得水一放完就带领着渐渐安下心来的民工投入紧张热烈的大建设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