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1 / 1）

我随子产回到新郑已经是夜晚。他安排我一行人到驿馆歇息。第二天清晨，他接我去见郑国国君。现任的郑国国君是郑简公，在位已经有十五年了。然而郑国的国君也在就只剩下虚名。郑国的政权实际上是控制在七穆的手中。七穆就是罕氏、驷氏、囯氏、良氏、游氏、丰氏、印氏七个家族，他们都是郑穆公的后裔，所以合称为“七穆”。七穆起源于公室，却最终架空了公室。近半个世纪以来，七穆轮流执政，控制着郑国，一直到郑国灭亡。七穆中罕氏最强，罕氏的家主罕虎是郑国的执政。

在郑宫中，子产为我引见了罕虎，还有良氏家主良宵、印氏家主印段、游氏家主游吉、丰氏家主丰段、驷氏家主驷带，而子产就是囯氏的家主。

见过郑简公，罕虎便请我和七穆同去他的府中。他摆下酒席。

酒过三巡之后，罕虎说道：“我听闻在洛邑的时候，雷子曾与老子谈天论道。不知雷子能否传授箴言与我等。子皮在此有礼了！”说罢罕虎站起来行礼。

我笑道：“罕子不必如此多礼。我确实曾与老子谈天论道。然而老子之言高深莫测，不可轻传于世。”

良宵行礼道：“其实雷子同样是得道高人。我等心中有迷津，还望雷子能指点一二。”

我回礼道：“良子有礼了。我来自天南一隅，久与中原隔绝。今番重返中原，犹如隔了无数的时空。若说有迷惑，我心中的比七子的更多。”

游吉问道：“雷子曾与老子长谈，难道老子没有为雷子指点一二？”

我笑道：“老子对我言，道在天地间，行天之下，方可得道。所以我也要周游列国，或许才能悟道而得道。”

子产点头道：“老子之言果真点化人心。”

这时驷带又问道：“子上听闻，雷子能知过去、现在与未来之事。现子上请教雷子，七穆的兴衰之势如何？”

驷带的话一完，连同子产在内的七穆都看着我。我想了一想，说道：“人有不朽，世族亦有不朽。人之不朽可使其族亦不朽。然而人之不朽万世不灭，世族之不朽若无继者，不朽便失。故若使世族万世不灭，其族必当代有不朽之人。”

丰段问道：“伯石敢问雷子，何为不朽？”

我答道：“有德于世，为不朽；有功于国，为不朽；有言于后，为不朽！”

印段又问：“子石也有一问，如何才能做到有德于世、有功于国、有言于后？”

我笑道：“这些你们就看国子的言行便知。”

印段问道：“公孙侨是不朽之人？”

我说道：“国子博古览今，有礼有仪，不畏强者，怜悯弱者，宽厚而坚韧，公正而廉洁。像国子这样的君子，难道就不能有德于世、有功于国、有言于后吗？国子必将是不朽的。”

子产行礼道：“雷子过奖了，侨愧不敢当啊！”

良宵点头道：“知公孙侨者，当如雷子也！”

我笑道：“知国子者，应该是罕子。”

罕虎笑而不语。他现在是执政，几年后，退到台下，举荐子产继任执政，并且在背后支持子产，这样子产才能在郑国开展一系列的革新。

驷带点头道：“公孙侨确实是郑国的贤臣。”

游吉也说道：“子大叔以后要多随国子的言行。”子产死后，游吉继任执政，继续子产的革新。

接下来，七穆你一言我一语地赞许子产，很久才静下来。

我站起来，向子产行礼道：“从洛邑到新郑，我的心中一直在想着一个问题，现在见到国子，正想向国子请教。”

子产回礼道：“雷子尽可问，侨必尽力回答。”

我问道：“人生于世，匆匆几十年，却终难逃一死。我心中有疑惑，人死后的生命如何延续，这世间是否存在鬼？我心中的疑惑，还望国子能指点。”

驷带插进一句：“雷子这么一问，子上的心中也有同样的疑问。但是鬼神之事，应当问祝、卜、史，国子又如何能答疑？”

我笑道：“国子博古览今，通晓世间之事，此疑难唯有国子可解。”

丰段说道：“既然雷子都这样说，还望国子解释一二。”

子产站了起来，说道：“既然雷子有此一问，侨便试答一二。人活在这个世上，总免不了要追逐利益。人的生命便是人最大的利益。为此人总想着要长生不老。但是每一个人都避免不了一死。人活着的时候，体内充满阳气，死去的时候，阳气散尽，但是阴气还在。所以人死之后，便会形成鬼。人成为鬼之后，依然要追逐利益。但是鬼也有死的一天。因为鬼体内没有阳气，只有阴气，这样鬼的生命就非常虚渺，阴气会一天一天地散去，最终会散尽，鬼便会死去，灰飞烟灭。人在活着的时候，如果享用的东西很多，从中汲取的精华也会很多，这样的人在死后形成鬼，他的生命就比较顽强，体内的阴气还会维持很长的时间。而鬼维持生命，最主要的途径就是靠子孙的祭祀，通过享用子孙的祭祀，而汲取精华，凝聚体内的阴气，从而延长生命。为了让子孙对自己的祭祀不断，鬼都会保佑自己的子孙，让子孙大富大贵，以延续对自己的祭祀。当鬼失去子孙的祭祀时，他的生命就难以维持。这样的鬼必然会出来祸害人间。因为鬼同样是追逐利益的，他的生命同样是最大的利益。没有了子孙的祭祀，他只能通过汲取生人的阴气而生存。人的体内有阳气，亦有阴气，人活着阳气控制一切，死后阳气散尽，只剩下阴气，便是鬼。所以鬼要生存，体内就必须要有阴气。当鬼吸完人体内的阴气，人也会死去，人体内仅剩下的阳气会全部转化成阴气，人便成了鬼……”

子产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大堆有关人鬼的理论，他的人鬼论在中国历史上是很有创见性的，后世的人鬼理论都是继承他的见解的。

众人都听得很痴迷。我笑道：“今日听国子一席话，方知人事、鬼事！琰珺谨受教了！”说罢我向子产行礼。

罕虎也点头道：“郑国有国子，必兴！”

良宵、驷带、游吉、印段、丰段也纷纷赞许子产。子产只有微笑。其实他内心的真实想法，罕虎等人是很难理解。他不理罕虎等人，而看着我，微笑点头。我也向他微笑地点头。我已经理解他的想法，但是他不会理解我的想法。我只有苦闷地自己喝了一杯酒。酒宴还在继续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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