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州邑的驿馆，刚刚吃过饭，我和魏舒一起散步。
我笑道：“我来晋国也有一段时日，还没有和魏子好好地聊呢。今夜的月色很不错啊。”
魏舒亦笑着：“是啊，我也有许多疑惑正要向雷子请教，但是从曲沃回到新田之后，雷子便一直住在范子的府上，我也不便前往讨教。现在有幸随同雷子出使周王室，才有机会和雷子单独在一起说话。”
我说道：“魏子有什么疑惑，尽可说说。我能帮上忙的，一定会尽力相助。”
魏舒严肃地行礼道：“以晋国现在的局势，我魏氏当何去何从，望雷子教我！”
我问道：“我想听听魏子对眼下晋国局势有什么看法？”
魏舒想了想，说道：“自栾氏灭亡后，我魏舒在晋国可以说是势单力薄，处境很危险。六卿之中，范氏和中行氏是世交，并有姻亲关系，中行氏与智氏同宗，兄弟情谊依然在，因此这三家几乎形成了一个联盟。赵氏和韩氏也是世交，相互扶持也有将近百年。唯独我魏氏没有盟友。六卿之外，最大的两个世族祁氏与羊舌氏同出公室，又世代交好。所以我魏氏的处境相当危险。也许下一个灭亡的世族很可能就是魏氏。”
我第一次看到魏舒流露着一脸的忧色，平时看他都是城府很深的样子。我再问道：“如果栾氏不灭呢？”
“如果栾氏不灭，我魏氏可以与之相互扶持，共渡危难。只是……”魏舒变得很深沉，又很懊悔，心痛地继续说着：“只可惜，当初我贪生怕死，犹豫不断，被士鞅那个匹夫挟持了，致使栾氏没有了支援，才兵败灭亡。我真的很懊悔。”他悲痛地捶着胸口。
我故意问道：“魏子可曾想过为栾氏复仇？”
魏舒抬头茫然地看着我：“复仇？范氏、中行氏、智氏三家联盟，仅凭我魏氏一家的力量能与之对抗吗？”
我再问道：“魏氏为什么不寻求新的盟友？”
魏舒思虑着：“新的盟友？”他想了想，眼睛一亮，再向我行礼道：“哪家可与我魏氏结为盟友，望雷子教我！”
我笑道：“晋国世族如此多，哪家都可以与魏氏结为盟友。”
魏舒摇头道：“范氏绝对不行。我与士匄、士鞅父子不和，又经栾氏一事，魏氏与范氏虽不一定成为仇家，但是也绝对不会成为盟友。这样我魏氏也不会与中行氏、智氏成为盟友。”
我继续问道：“那赵氏、韩氏呢？”
“赵氏、韩氏……”魏舒若有所思，却好像有很多疑虑：“我魏氏沉寂河西五十多年才进入六卿。魏氏真正兴起是在我祖父魏庄子之时，到现在也不过二十余年。而赵氏兴起有近百年，韩氏也有三四十年，两家的交情也有近百年了。我魏氏与赵氏、韩氏少有往来，恐怕难以和两家交好。”
我再问：“那祁氏、羊舌氏呢？”
魏舒摇头道：“祁氏、羊舌氏太过于效忠公室，必成六卿的众矢之的。如今祁午、羊舌肸一武一文，相互扶持，还不会有危机。祁午、羊舌肸之后，就很难说了。”
我再问：“士氏、荀氏、张氏、乐氏、籍氏、女氏、师氏、邢氏、董氏、杜氏、梁氏、程氏……这些世族呢？”
魏舒冷笑道：“这些世族更加徒有虚名，要不已经没落，要不依附于六卿。他们终究要堙没在利益的斗争中。”
我笑道：“那魏氏真的自绝于晋国？”
魏舒显得很焦急：“这……还望雷子指教！”说罢，他再行礼。
我慢慢地说道：“栾氏被灭之后，魏氏可以说成了最大的赢家。但是这样也把魏氏推向了最危险的境地。而魏氏又没有一个盟友……”
魏舒很焦急地问道：“我魏舒该怎么做？”
我继续说道：“正所谓，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当年郤氏和赵氏的关系非同一般，后来却与栾氏共同对付赵氏。而郤氏的灭亡，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昔日的盟友栾氏暗中动了手脚。后来向栾氏发难的是自己的儿女亲家范氏。晋国的世族多是来自外邦，赵氏、范氏在晋文侯时入晋，中行氏、智氏的先祖是原国人，你魏氏是晋献公时入晋，六卿之中唯有韩氏出自晋国。其他世族中的士氏、荀氏、张氏、乐氏、董氏、程氏、杜氏、梁氏、邢氏都是来自外邦。这样各个世族之间的关系更多是依靠利益来维持。因此利益在变，每个世族的盟友与敌人也都在变。六卿之中必有与魏氏利益相同的世族。”我停了一下。
魏舒紧接问道：“会是哪家世族？”
我继续说道：“近期而言是赵氏、韩氏，再远一点还会有智氏，更长期的话又只有赵氏、韩氏。”
魏舒再行礼：“愿闻雷子详解。”
我想了一下，说道：“如今六卿之中，范氏、中行氏、智氏三家为盟友，赵氏与韩氏为盟友。唯独魏氏暂无盟友。虽是如此，短期之内其余五家暂不会对魏氏动手。毕竟晋国刚刚经过栾氏一难，各方的关系还没有完全协调好，一时不会掀起什么风浪。更重要的一点是栾氏灭亡后，六卿之中刚好只有六个世族，这样权力与利益也有所平衡。虽然六卿之间的明争暗斗避免不了，但是短期之内不会再有内战的爆发。只要没有大规模的内战，凭六卿现有的实力，哪一家都不会灭亡。所以在短期内魏氏虽然危境重重，却也不会灭亡，反而还会在危境中不断壮大。但是如果魏氏长期没有盟友，灭亡是无法避免的。为此魏氏必须要寻找盟友。其实现在范氏、中行氏、智氏一派，赵氏、韩氏一派都在争取魏氏。但是魏氏应该投向赵氏、韩氏一派。”
魏舒不解地问道：“这是为何？”
我解释道：“只有这样两派之间的力量才会平衡。要不然赵氏、韩氏将处于弱势，终将被灭。而范氏、中行氏、智氏三家的联盟更久，到时魏氏又将处于危境。既是如此还不如投向赵氏、韩氏，以维持两派的平衡。”
“那智氏又是什么样的情况？”
“虽说智氏与中行氏同宗同源，现在还受到中行氏的庇护。但是人性总是自私的。如今荀吴尚有公正之心，不会去吞并智氏。但是荀吴之后，中行氏的继承人是否还有荀吴的公正之心就难说了。这样中行氏与智氏之间的矛盾将不可避免。况且两者之间的血缘关系即将出了五服，两者不会再那么亲密了。智氏终究会与中行氏分道扬镳。”
魏舒迟疑地说着：“到时范氏和中行氏……”
我点头道：“到时智氏将投向魏氏、赵氏、韩氏一派，范氏、中行氏终将会没落。再往后，智氏终究难以和魏氏、赵氏、韩氏三家同心，也将灭亡。晋国只剩下魏氏、赵氏、韩氏三家。”
魏舒再问道：“到那时晋国又将何去何从？”
我冷笑道：“三家分晋！”
魏舒很惊讶：“三家分晋？”
我点头道：“那是一百年后的事情了。到那时又将是一个新的时代。”
魏舒默默念道：“一百年后，新的时代……”
我笑道：“魏子现在心中还有什么疑虑？”
魏舒回过神来，站好再行礼：“魏舒谨记雷子之教，心中已无疑虑。”
我又补充道：“还有一点，不知魏子是否舍得？”
“雷子有何吩咐，尽管开口，魏舒必鼎力相助。”
我笑道：“我觉得魏子可以在适当的时候将曲沃献给国君，这样对魏氏现在的危境会有所缓解。”
魏舒有点不解：“这是为何？当时我追随范氏的条件便是曲沃归我。”
我笑道：“唯有让利方可得更大的利。当年的赵衰就是这样。况且晋国的宗庙还在曲沃。其中奥妙，你日后将会明白。”
魏舒默思了一会，再行礼：“魏舒谨记雷子的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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