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野宇川默然不语。
竹下说:“其实老师无须拘泥于小节。据学生观察,令妹与冯先生两情相悦,何尝不是一件好事。此外,有关三木君之事,学生本不愿提起,此刻不得不说了,请老师今后莫再提起此人,以免受到牵连。”
中野诧异:“为什么?”
竹下说:“三木君不仅毫无悔过之意,反而在军事法庭公然遣责军部发动侵华战争、残害中国平民百姓,辱骂帝国军人祸国殃民,甚至危言耸听胡说什么大日本帝国必定败在军部手中。中国人一定会取得最后胜利。”
中野脸色发白:“后来怎样?”
竹下说:“军事法庭判三木君犯有判国罪,并处以死刑,第二天就执行了。”
中野颓然说:“简直令人不可思议。三木君前些时候还为他的杀人如麻嗜血成性沾沾自喜,为何一下变成如此?”
竹下喟然叹道:“这就是中国人的可怕之处,三木君被俘仅三个月,就被中国人洗脑洗成如此颠狂,真使人怀疑莫非中国人使用巫术,更换了三木君的灵魂?”
中野黯然。从内室传来美枝子低低的饮泣。
竹下说:“另有一事学生不得不提醒老师,在三木武夫的私人物品中查到老师和令妹的信件,其中有许多与军部意志违背的文字,令军部与浅野将军十分震怒,浅野将军已下令,若此次执行河洛计划仍然毫无建树,即一并查办。老师须留意。”
第二天,东亚商行。竹下大佐、中野兄妹邀请金志卿、冯一欢、谷新元、莫耀先和何其通聚会,庆贺芷江博物馆恢复开馆。
竹下说:“数月前一场天火将芷博物馆烧为灰烬,幸得芷江有识之士有先见之明,将博物馆珍宝安全转移妥为保管,使其幸免于难。今日拜老天之赐,这批文物得以重见天日。为此,将于近日恢复博物馆以慰芷江文人雅士。”
谷新元神色木然、面无表情,心中暗付:日本人故意不揭破金蕊园谜底,其用意旨在麻痹芷江人心,便于以博物馆为幌子继续搜刮中国文物,偷运去日本,其诡计多端,狡诈至极。
莫耀先盯住何其通,心中暗骂:狗日的秦桧转世、汉奸卖国贼,老子早晚毙了你!
冯一欢的心情极为复杂。在那天迷离恍惚中对美枝子说过的话已茫然不知,唯有醒来后见到自己裸身而睡,又见床上一片狼藉,才慢慢回忆起自己与美枝子有过肌肤之亲。他心里是说不明白的滋味,既有一种与素素实现多年宿愿的快慰,更为自己竟和日本女子发生这种荒唐行为而自责。他几次偷眼向美枝子望去,都与她热辣辣的目光交接,他看到美枝子脸色微红含情脉脉,竟与素素和自己幽会时的神态一模一样,忍不住呯然心动。随后又以醉后失态为由自我安慰,将自己的内疚感减轻了许多。
冯一欢对美枝子既怕见又想见,可他见到何其通时,却是眼中喷出火来,曲治平被何其通打死的消息已传到他耳中。冯一欢怒火中烧,恨不得立刻就要行动,被莫耀先拦住了。
莫耀先只说了五个字:“三思而后行。”
冯一欢便一切都明白了。今日见到何其通,他依然强打精神客套了几句。
最为自鸣得意的是何其通,他以理所当然的功臣自居:你们这些文人雅士顶个屁用,费尽心机把珍宝藏到山里,还不是被老子给查了出来?这几个日本鬼子又有什么了不起,若不是何某,能从民间搜出那么多好东西,能从龙柏山找回那么多宝贝?这回也该让老子沾点光了。他在参于搜查时,早已偷偷地把几件宝贝私下藏起来,他日本人懂个屁!
金志卿坐在一旁不露声色。他已陪中野宇川看过劫来的藏品,认为已是不幸之中的大幸:原馆中的精品均已被谷柏年转移,留下的虽说数量不少、价值不菲,精品却不多,但在日本人眼中颇为稀罕,暂时满足了他们的占有欲。好在早有计划,这些藏品早晚要回到中国人手中。
中野宇川说:“博物馆重新开张是芷江文化人的大事,也是共建共荣的大事,宇川拜托各位文人雅士务必协助何其通先生,将博物馆办成大东亚共荣之典范。”
说到此,中野向何其通点头示意,何其通忙站起身来,抱拳向谷新元等人致意:“请各位多多指教!”
莫耀先见他骄横之色溢于言表,心中骂道:小人得志还能嚣张几时。
会议已毕,竹下大佐请大家稍事休息后共赴宴席。中野宇川兄妹示意冯一欢去书房叙谈。
美枝子脸色极不自然,缓缓走到冯一欢面前,替他斟了杯茶,然后羞涩地望他一眼,恰好冯一欢也在瞅她,两人目光一碰便迅速闪开,脸色都立时绯红。
中野宇川说:“一欢君乃芷江书画界领军人物,宇川兄妹仰慕已久,尤其小妹对一欢君之才华钦羡不已。小妹的心意,一欢君谅必清楚。未知一欢君对小妹的印象如何?”
冯一欢嗫嚅说:“美枝子小姐才貌双全实乃女中豪杰,能够青睐于不才,实不才之幸。”
美枝子闻言,面现欣喜之色。
中野宇川说:“一欢君看重小妹,宇川脸上有光。日前小妹私与宇川言明,愿与冯郎常伴左右,日间磨墨夜添香,一欢君意下如何?”
冯一欢脸色通红。“美枝子小姐于不才已有百日之恩,不才岂有不报之理,然眼下两国交恶,人言可畏,未知中野先生可有应对之策?”
中野先生沈吟半晌说:“此言不无道理,那依一欢君之意呢?”
冯一欢说:“倘若依不才之见,必定委屈了美枝子小姐。”
中野说:“但说无妨。”
冯一欢说:“美枝子小姐可否取中国名字为钟素素,以免日后不必要的烦恼,然后随不才归隐山林。”
美枝子兴奋得脸色通红。“冯郎之言正合我意。钟素素之名甚佳,且归隐山林,学陶渊明先生采菊东篱下,正是小妹所愿,有何不可?”
中野宇川点头称赞:“一欢君尽现松竹梅兰之君子风范,风雅高洁,今小妹能托付于一欢君,宇川甚慰。”
说罢,中野宇川起身将美枝子和冯一欢拉到一起:“愿君于小妹携手偕老。不离不弃。”
这一席晚宴似比上次更为欢洽,竹下因截获藏宝、河洛计划初次告捷而敞杯豪饮;中野兄妹为冯一欢之事冲淡了三木武夫的阴影,故寄情于“杜康”;何其通则自视劳苦功高,忘情畅饮,谷新元、冯一欢、莫耀先三人心中有事,相视示意,克制少饮,却频频劝酒,显得热闹万分。
夜阑人静,谷新元、莫耀先、冯一欢三人相互对视微微点头,随即摇摇晃晃地相扶着往外,见到何其通伏在桌上,莫耀先大声叫道:
“何馆长劳苦功高,再去喝一杯!”
冯一欢和谷新元一左一右挟起何其通就走。
何其通晕晕乎乎地说:“今日喝多了,不行了!”
莫耀先说:“何馆长海量,再来一斤没问题。”
何其通卷着舌头似的含含糊糊说:“不喝了,不能喝了,再喝就倒下了。”
莫耀先说:“不喝就算了,到翠红楼玩一会怎么样?”
“翠红楼?好!我的乖乖赛珍珠已好久没见了。”何其通突然兴奋起来,哼起了小调。
娇滴滴玉人儿,我十分在意,恨不得一碗水吞你在肚里。日日想,日日捱,终须不济。
大着胆,上前亲个嘴,谢天谢地,她也不推辞。早知你不推辞也,何待今日方如此。
翠红楼就在龙柏河边,不多远就到了。四个人你搀我扶到了翠红楼门前,两只灯笼光闪闪的在夜空中分外耀眼。
忽然,从黑暗中冲出三个黑脸大汉,上来就揪住何其通一通乱拳,其中一个边打边喊:“你狗日的敢与老子抢头牌!老子的赛珍珠姑娘你也敢碰?”
冯一欢、谷新元、莫耀先他们忙上前劝说:“有话好商量,切莫动手!”
黑脸大汉喊道:“没你们的事,滚到一边去。”
何其通被打得酒意全消,杀猪似的尖叫起来,谷新元三人又上前劝架,被黑脸大汉们一推一个趔趄,全都跌倒在地。
街坊邻居被惊醒了,纷纷开门观看,见是打架,谁都不敢上前,这兵荒马乱的,多一事不如好一事。而且听大汉们叫喊,知道是为婊子争风吃醋,不值得劝。
黑脸大汉把何其通打得没了声息。其中一人叫道:“把这小子丢下河去畏王八!”
大汉们一声吼:“好!”就把何其通抬起,三脚两步赶到河边,将何其通往龙柏河一扔,便呼喊着一溜烟跑了。
冯一欢三人走到河边,见河中黑咕隆咚地什么都看不见。
莫耀先说:“快去给日本人报信,让他们来救人。”
冯一欢和谷新元相视一笑,慢慢地向东亚商行走去。
中野宇川感觉事情不妙,忙打电话给竹下大佐。中野美枝子关切地问冯一欢他们有没有受伤。莫耀先捧着肚子大声叫痛;谷新元说脑袋挨了一拳,到现在还晕头晕脑,冯一欢一瘸一拐说腿受伤了。
美枝子急忙找来药给他们吃,还亲自为冯一欢按摩瘸腿。
过了好一会儿,来了几个日本兵,莫耀先自告奋勇地带路来到龙柏河边,日本兵打着手电往河里乱晃,见到河水湍急,哪里找到何其通的影子?折腾了半宿一无所获,只得罢了。
第二天才在龙柏河下游河滩上找到了何其通,他的魂魄早被乌龟王八吃了。
竹下大佐见事情来得突然,心中起疑,派人到翠红楼调查,了解到确实有个头牌叫赛珍珠,何其通也确实常来翠红楼,一来就钻进她的被窝。街坊邻居绘声绘色地瞄绘三个大汉如何凶狠彪悍,如何把何其通打得趴在地上,另外同来的三人如何仗义相救,那三个黑大汉最后又如何把何其通仍进河中。
竹下大佐见无破绽,只好认定此乃何其通行为不检点,与人争风吃醋被人暗祘,实是咎由自取,与他人无关。至于那三个大汉更是无处可寻了。
竹下大佐当着谷新元三人的面,说了些为何其通之死深表惋惜遗憾之类的话,还称赞三人侠义心肠堪为表率。
离开日本人之后,谷新元、冯一欢和莫耀先相视大笑。
谷新元、冯一欢同声说:“莫兄此计大妙!”
莫耀先得意洋洋:“此雕虫小技而已,不值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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