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枝子点点头。
第十章意外收获
从东亚商行出来,何其通来到金蕊园。园内依然是一片荒凉景象,落叶遍地杂草丛生,断墙残垣依旧矗立,似乎在向人们诉说曽经的风光。
何其通围着废墟转了五六圈,又在废墟中东翻西找。约莫一个时辰后,他才慢步踱出园门,沿着围墙走了一个来回,最后回到金蕊园大门口向四周张望。当他的目光落到离金蕊园约莫八九丈的一座园林时,心头猛地一动,便缓缓走上前去,但见园门上方有一匾额,上书“梦柯书画馆”五字。
何其通上前敲门,等了片刻,有一俊秀孩童把门打开。
何其通俯身摸一下孩童的脸说:“小云长这么大啦,你爸爸在家吗?”
小云说:“在家。”说罢便转身往里,边跑边叫:“爸爸有客人来了。”
何其通在湖石子铺成的曲折小道慢步向前,路边大多为倚围墙而建的平房,每屋有二至三人,或作画或吟诗,悠然自得的样子。他继续向远处隐映在柳林之后的楼阁方向走去,见到一男子牵着小云的手正迎上前来。
何其通拱手说:“柯馆主多日未见,别来无恙?”
柯馆主欣喜地说:“原来是何副官大驾光临,难怪今日喜鹊喳喳叫个不停,是恩人到了。”
柯馆主拉着何其通的手穿过柳林,来到一幢三层楼阁前。
何其通抬头见那匾额上有“南梦阁”三字。便笑着说:“不才进入柯馆主宝地,如入梦境矣!”
柯馆主含笑说:“恩人莫要见笑。自那件事过后,柯某深悟:人生犹如一台戏,南柯一梦而已。故处处着一梦字,取‘似梦非梦,非梦似梦’之意。”
何其通说:“柯馆主浪子回头金不換。前程定是不可估量。”
数年前,柯馆主还在落难之时。有一回他诈骗北方书画老板,被官府抓住。幸亏谷柏年把他救出,还送他一笔钱让他做正经生意。柯馆主听从谷柏年的话安稳了两年,赚了一点钱,却迷上了“醉春楼”头牌琼姑娘,这琼姑娘生得婀娜妩媚、玉骨冰肌,胭脂点红、绛唇露玉,确是不折不扣的美人。为她神魂颠倒的男子不计其数。柯馆主要为琼姑娘赎身,老鸨一口答应,只要拿出一万块大洋,琼姑娘就是他的人了。柯馆主欣喜万分,将两年来赚的钱尽数取来,兴冲冲地前来换人。沒想到就在离醉春楼不到两条街的巷子里,被两个粗壮汉子一阵暴打,把一万银子全部抢走。
柯馆主认出其中一人曾在醉春楼见过。就去找老鸨说理,老鸨矢口否认,反说柯馆主诬赖好人,叫人用乱棍打出。柯馆主无奈,就去求助何其通,何其通当时是芷江捕头,知道此事若无真凭实据就无法整治老鸨。他教柯馆主一面在外放风自认悔气,胳膊扭不过大腿。一面化装成胡子老头在醉春楼附近摆摊给人算命。
半个月后,柯馆主发现抢钱的壮汉进了醉春楼,就立刻叫上何其通在附近埋伏,待那壮汉离开醉春楼时将他逮住。起初壮汉不肯承认,熬不过严刑拷打,只好招供画押。
何其通不露声色,约请老鸨出来吃饭。老鸨见何其通是捕头,已是心虚不敢不来。何其通不提柯馆主的事,只是乱扯一通,什么醉春楼的生意如何如何好,好得让人眼红;什么芷江是风雅之乡,社会风气如何好,县府容不得鸡鸣狗盗之事;什么他何其通眼里容不得沙子,若是遇上罪大恶极之徒,一巴掌就能送他见阎王等等,唬得老鸨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汗珠子直滚。
何其通见火候已到,便将壮汉的供状拿给老鸨看,问她是否属实,若有诬赖之处,定将壮汉公事公办,送官府治罪。老鸨面如土色,忙称此人一时糊塗办了错事,请何捕头念他初犯饶了他。老鸨愿将琼姑娘八人大轿抬进柯府,並陪上三千大洋作嫁妆。
何其通见目的已达到,就把壮汉放了。柯馆主终于如愿以偿抱得美人归,对何其通以恩公相称,並把三千大洋送给恩人,何其通稍作推辞便笑纳了。
何其通被柯馆主领至三楼,楼上分为三间,东西两边分别为书房卧室,正中一间南北均有窗户。两人在临北窗前坐下,从这里可以清楚地见到金蕊园大门和园内楼阁林木。
何其通笑着说:“此楼阁闹中取静,且周围景色宜人,柯馆主优雅得很。”
柯馆主说:“全仗恩公仗义相救。不才与贱內琴瑟和谐、相敬如宾,一心伺弄书画,再无他念。近年来倒也安居乐业,渐入梦境。”
何其通说:“柯馆主处处以梦中人自居,莫非果以为身处世外桃源,贤伉俪卿卿我我、如胶似漆,夜夜皆洞房花烛吗?”
柯馆主说:“也不尽然。就说前些日子吧,起初是数夜雷鸣电闪惊心动魄,后又博物馆一夜大火,再就是炮火连天屋毁人亡,几乎夜夜不得安宁。”
何其通点头赞同:“确是如此。兵荒马乱人人自危。尤其博物馆那一把火将芷江多少宝贝尽数烧毁,太可惜了。听说其中还有你捐献的文物?”
柯馆主不无得意地说:“那倒不假。不才捐给博物馆的一件祖传书画,乃货真价实的明代真迹。这种流芳百世的雅事谁不争先?不过要说宝物全被烧毁,那倒未必。”
何其通心中一动。“此话怎讲?”
“博物馆被烧毁确为众所周知,只是据不才所知,馆內宝物应在失火前就已转移至安全地方。”
何其通心头别别地跳:“有何凭据?”
“博物馆失火前几晚,不才被雷鸣电闪扰得夜不能眠,故坐在此处远眺,亲眼看见从金蕊园运出数百件箱子,两三个晚上都有人和大车出出进进。博物馆转移藏品是天经地义的事,谁肯把宝贝留给日本人。幸亏他们早动手,否则真的被大火烧毁,岂非撼事?”
何其通心头狂喜:“这么说那么多的宝物还在?”
“当然!难道不才会对恩公讲假话不成?”
何其通惊喜的样子:“宝物仍在太好了!这事沒跟别人说吧?”
柯馆主一拍胸脯。“看恩公说的。他们既是在夜间转运宝物,当然是把这当作机密大事,不才岂能到处张扬?恩公如今身在曹营心在汉,一定不会说给他人听,对吧!”
何其通连声说:“那当然,我也是中国人嘛。据此看来,宝物被毁是说给日本人听的。”
柯馆主说:“这还用问吗?芷江文士谁不指望宝物安然无恙。就连我们自家稍值钱的东西都藏起来了。”
何其通和柯馆主聊了许多博物馆的事。柯馆主聊得有声有色,把芷江文士对博物馆的珍爱希冀和对失火的惋惜表述得淋漓尽致。何其通听得津津有味,眸子里不时流露闪烁不定、难以捉摸的异样光彩。
离开梦柯书画馆时,何其通仍然觉得自己象在做梦一般,运气出奇的好,居然在无意之中得到仿佛从天上掉下来的重要情报。
凭他多年捕头生涯的直觉,何其通可以清楚地拚凑芷江博物馆失火案的轮廓:在日本人入侵芷江前夕,芷江头面人物为保护博物馆文物,利用几个雷电交加的夜晚,避开众人的耳目,偷偷地将馆藏文物全部转移,运往何处呢?何其通分析十有八九运往龙柏山区。龙柏山与山庄毗连,近在咫尺。山庄由谷氏家族经营百余年,按大户人家惯例,必定在龙柏山藏有秘密,文物进山是最好的办法。宝物转移后,又趁雷电交加的夜晚一把火把博物馆房舍烧个精光,对外则放言遭雷击起火。其实从失火现场可以看出是人为放火。据此推断,谷柏年死于大火之说有假,谷柏年一定与文物一起进了山。
何其通对自己的推断深信不疑。然而他又觉得一个人知道太多秘密决非好事。这个秘密对日本人是求之不得,或许凭此情报可以让他在日本人面前挺直腰杆,说话增添三分硬气,也可能換一个官做。可是万一被芷江人知道了,决不会饶了自己,对谷氏家族则将愧疚万分。何其通以为即使别人多么难堪地评述自己,他对谷氏的敬畏和折服绝对是由衷之言、毫无虚假。假如对谷柏年这般德高望重、待人谦和、近乎完美的人都要出手加害,那么他何其通与禽兽无异了。
何其通想起柯馆主“似梦非梦,非梦似梦”八个字,真希望自己仍然活在梦中,一切随梦自由游荡,那就少了许多劳神烦恼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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