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山庄哀思
七月二十一日。谷柏年公祭大会在龙柏山庄举行。芷江县各界人士千余人肃立在兰馨堂内外,神情悲切。
公祭仪式开始,曲治平县长主持祭奠,宣读祭文。
祭谷柏年先生文
民国二十七年夏。葬芷江博物馆馆长、龙柏山庄庄主谷柏年于龙柏山麓,而奠以文曰:
呜呼!汝生于清末而葬于民国,离龙柏山庄建庄百余年矣!
汝以一生清誉弘扬谷氏家族施仁布恩之德,树芷江炳如日星表率。凡芷江士人皆以汝为荣、以汝为师而尚未学得十之二三,汝竟英年早逝归骨于此耶!
汝以纬武经文、卓尓不群,炉火纯青、南州冠冕。幼时以“芷江神童”称誉当世,唐诗三百倒背如流;稍长则博览群书,天文地理无不精熟,琴棋诗画驾驭自如。汝之博学多才,后辈难及项背。汝更以字画精绝独占鳌头,引领芷江流派百年风骚,为芷江增色矣!
汝品格之高尚尤为人称道:汝清高而非孤傲;汝劳不矜功、功成不居;汝宽宏大度、不念旧恶;汝廉正无私、无偏无党。呜乎!德高至此,世有几人哉!
曾记否,汝助芷江学子广建画馆,切磋琢磨、昼耕夜诵;钩深致远,事业有成;汝尽出山庄百年珍藏,助建芷江博物馆,推芷江书画事业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令芷江士农工商欣喜若狂,一片欢腾!
“清泉绝无一尘染,长松自是拔俗姿。”汝当之无愧,举世公认!
呜乎!天道有眼,造就谷氏八斗之士,造福芷江百年盛业;天道有妒,骤夺芷江经国英才,遗祸桃源一世衰落。
汝正值英年,欲以旷世之才助国运强盛;汝之事业,国运盛衰之表征也。国盛则国宝存,国衰则园明园珍宝尽失矣。今突降奇祸,致汝惨遭不测,使博物馆藏宝毁于一旦,天意耶?
呜呼,天道不公,天道有缺!吾辈心犹不甘也!呜乎哀哉!
尚飨!
曲治平读完祭文,已是泪滿衣襟。接着,他将祭文置于灵柩前焚烧。片刻,祭文化为一只只黑蝴蝶在兰馨堂飞舞,兰馨堂内外一片唏墟。金馨儿悲痛欲绝几度昏厥。
谷柏年的墓地安置在龙柏山庄后靣的高坡上。背靠绵延数百里、险竣雄奇、郁郁葱葱的龙柏山,面临流水潺潺、清彻见底、渔舟唱和的龙柏河,是一块难得的风水宝地。
谷柏年的灵柩缓缓落入墓穴,曲治平亲手送入第一捧土时,悲咽之声渐起,或饮泣或恸哭,墓地一片悽悽切切。
有人长长地叹息:“芷江一代豪杰如此悲惨地离去,令人扼腕痛惜!”
也有人说:“此所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凡世人惟听天由命耳!然值此时局动乱之际,对谷老前辈或许是个解脱。试想一旦日本人占领芷江。谷老前辈岂有安生日子?轻则晚节不保,重则惨死敌手,实两难也。”
当晚,协助治丧事务的亲友一一散去,龙柏山庄渐归平静。谷新元领着曲治平阮振飞等人来到谷柏年的书房。待众人坐定后,曲治平微露笑意。
“今日治丧之举皆按既定计划进行,诸事顺遂。金夫人及少庄主伉俪举止合度,其余诸位神态自然,可见芷江精英皆有处变不惊之能。此为芷江之福。”说到这里,曲治平神色一变。“眼下时势日紧,日寇炮声临近,今明两天已难逃淪陷噩运,芷江国民政府将不复存在,百姓必饱受亡国奴之屈辱矣!”
从明日起,在座诸位将有短暂分离,或转入山区或与敌人周旋。本县获悉日寇之河洛计划将以芷江为重点,拟对芷江书画界以拉拢利诱方式逼迫与之合作,达到搜罗中国文物目的。故龙柏山庄与四大画馆必受重点关注。诸位风险倍增,必须有思想准备。”
阮振飞严肃地说:“按预定计划,我与曲县长还有几位女士及自卫队员皆退守山区,我们的任务就是保护博物馆所有文物和部分民间珍宝。少夫人的天珂画馆暂时关闭,画师可以转入天元画馆。对外则宣称回老家待产,如何?”
王小珂含羞说:“表哥胡言乱语,不能找个别的理由?”
阮振飞说:“随你的便。”
金馨儿、杜月仙、杜小兰在一旁偷偷地笑。
王小珂佯怒:“笑什么?二娘和莫夫人才真的待产呢!”
曲治平说:“少庄主和莫馆主、冯馆主三位留下来与日本人周旋,一切拜托了。”
谷新元说:“义不容辞。”
冯一欢说:“芷江兴亡,匹夫有责。”
莫耀先说:“莫某有个建议,不如把天雅画馆关了,我和画师们上山打游击,岂不人多势众更为痛快。”
阮振飞说:“莫老弟此话大谬。龙柏山区仅适宜少量人员与小股日寇周旋,倘若正面与敌交锋或日寇以大部队围剿,则自卫队如处孤島,无路可逃。故当今之计唯有与日本人斗智,不宜硬拚。莫老弟可明白让你留守的用意?”
莫耀先嗫嚅。杜小兰笑着说:“先哥哥还不明白?此乃抬举你也!莫非先哥哥舍不得与月儿姐分开?”
莫耀先红着脸说:“非也非也。莫某遵命就是了。”
阮振飞也笑了。“二位新郎新娘无须担心,龙柏山与芷江咫尺之远,何愁无暇巫山之会?”
杜月仙滿脸通红:“呸!狗嘴吐不出象牙。”
众人哄然大笑。
正在说笑之间,城北骤然响起隆隆炮声,接着是机枪声响了一阵,过后便突然沉寂。曲治平神情悲愤:“日本人终于进了城,芷江天地变色了。”
阮振飞缓缓起身,脸色凝重。脱口吟道:“何处望神州?滿眼风光北固楼。”
谷新元、王小珂、莫耀先、冯一欢都跟着吟诵:“千古兴亡多少事,悠悠,不尽长江滚滚流。年少万兜鏊,坐断东南战未休。天下英雄谁敌手?曹刘。生子当如孙仲谋。”
吟毕,众人热泪盈眶。曲治平、阮振飞等五双男人的大手紧紧相握。许久,人们才依依惜别互道珍重。
望着阮振飞和杜小兰的背影渐渐隐沒在夜色之中,谷新元心中惘然若失,陡然生起空荡荡的感觉。他轻轻地搂住王小珂的肩膀默然无语。
昏暗不清的月亮被厚厚的云层遮挡,黑夜变得更加深沉。城北方向的房屋又在燃烧了,时明时暗的火光跳跃着,给夜空増添了许多恐佈,龙柏山庄在红光的映衬下显得沉闷滯重,让谷新元倍感压抑。
王小珂偎依在谷新元怀中柔柔地说:“阿元别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谷新元声音微颤:“我俩结婚几年从未分开过一天,可明天你就要进山了。让我如何不一一”
“那还不是一样嘛,我们一家人除了你还不是都在一起?山洞里的日子也不会太苦。再说山里山外相隔不远,你可以常来看看。”
“唉,这小傢伙来得不是时候,让阿珂吃苦了。”
“看你说的,山庄添丁是大喜。这一回二娘也有了,真是有趣,山庄一下添了两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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