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金馨儿看到谷新元和王小珂亲热恩爱的情景,心里不是滋味,回到翠微阁后,她的心情许久不能平静,百无聊赖中突然浮现冯一欢风度翩翩的身形,使她芳心乱跳红晕顿起。这种感觉已萦绕了好多天,她心里既兴奋又害怕。
金馨儿从内心里感激山庄的再生之恩,时时怀念周夫人带给她无忧无虑的欢乐时光。随着时光的推移,“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之类诗文打开了金馨儿长期关闭的心扉,让她充满了对未来生活的美好憧憬。她为焦仲卿刘兰芝的悲惨遭遇掩卷落泪,钦佩他们为纯洁爱情殉情的抗争;她多次泪湿“长恨歌”,期盼有朝一日遇上能够托付终身的心上人,与他“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即使“宛转蛾眉马前死”也不在乎。
这时候的金馨儿,犹如一朵含苞欲放的鲜花,只待阳光雨露的沐浴便会绽放出鲜艳夺目的光彩。恰在此时,周夫人苦心孤诣的安排改变了她的一生。在周夫人看来,让金馨儿代替自己照顾谷柏年是一举两得的好事:既能弥补自己多年的遗憾,可以走得安心,也给金馨儿一个最好的归宿。可惜周夫人唯一不该遗忘的偏巧是唯有她自己才最清楚的:谷柏年在女色方面出奇的淡漠,而金馨儿又是那样的年轻!
在金馨儿享受到短暂的阳光雨露,谷柏年渡过丧妻之痛重新投入到孜孜以求的书画事业之后,金馨儿便渐渐体会到“薄雾浓云愁永昼”的孤独寂寞。于是,李清照的“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便常常伴随她的愁思,在翠微阁的竹影中低低回荡了。
金馨儿羡慕谷新元王小珂这对恩爱情侣,却又害怕再去想那潇洒的身影,她要把那个影子从脑海中清除出去。龙柏山庄从谷柏年父子起全庄上下无不对她尊重恭敬,金馨儿没有理由任由欲念的膨胀而毁弃眼下花团锦簇般的风光。金馨儿长长地舒了口气,收敛起心猿意马,吹熄了灯准备就寝。
恰在此时,响起不紧不慢的叩门声。
金馨儿颤声问:“谁呀?”
“是我,冯一欢。”
金馨儿心头乱跳:“这么晚了,你——”
“金夫人请开门,讨杯水喝。”
金馨儿犹豫片刻:“冯馆主请稍等。”
金馨儿叫丫环:“迎儿,有客人,快去开门。”
客堂里,一对红烛明晃晃的,金馨儿端坐椅子上。
迎儿送上一杯茶。冯一欢一饮而尽。“恕冯某冒昧,方才喝多了口渴难忍,打扰夫人了。”
金馨儿松了口气:“冯馆主不必客气。”
冯一欢从衣袖中取出一幅卷轴画:“金夫人,冯某特地前来贺喜。”
金馨儿诧异问:“喜从何来?”
一面打开卷轴,见是一幅仕女图,画的是活泼美丽的放风筝少妇,题诗为:“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冯一欢笑吟吟说:“今天是金夫人生日,冯某以此为贺礼,不知夫人满意否?”
金馨儿大感意外。今天是自己的生日,别说是夫君谷柏年,就连自己都忘记了。难得他一个外人却能记得。金馨儿既是感激又是心酸,眼眶有些湿润了。
她忙低头看画,一边连声道谢。
画中少妇的容貌体态竟与自己一模一样,金馨儿不禁芳心乱跳。
“冯馆主,你不该——”
冯一欢笑着说:“冯某的一点心意,金夫人不必在意。”
金馨儿由衷地称赞:“冯馆主不愧为芷江第一才子,神来之笔无人能及。”
冯一欢谦谢:“全靠谷庄主多年栽培教诲,冯某终生难忘。”
金馨儿望着画中轻盈欢快的自己,联想起进山庄后天真烂漫自由自在的日子感慨万分。
冯一欢轻声说:“金夫人,冯某有一事相求。”
金馨儿回过神来:“何事?但说无妨。”
“有北平朋友求购宋嶶宗赵佶《听琴图》的临摹作品,只是天一画馆并无范本,前些天在山庄见过此画,不知可否借来一用。”
金馨儿迟疑地说:“冯馆主想必听说过莫馆主的借画之事。”
冯一欢恳求:“冯某知道金夫人为难,只是北平朋友那儿实在不好意思推却,还望夫人相助一臂之力。”
金馨儿一时心软:“只是此事绝不能被人知道。”
冯一欢笑着说:“保证三天内完璧归赵。”
金馨儿转身往外走。冯一欢说:“金夫人何必亲自去取,让迎儿去就行了。”
金馨儿脱口说:“她哪里能取得到,画在玲珑阁密室呢。”
冯一欢心中大喜:“那就有劳金夫人了。”
山庄出事后,金馨儿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和内疚之中,她断定密室的消息是冯一欢透露出去的,山庄密室仅谷柏年父子和她三人知道。那次金馨儿脱口说出玲珑阁,事后又千叮咛万嘱咐不准冯一欢跟别人说。密室与展品同时被盗,金馨儿已察觉冯一欢对她隐瞒了什么事,她暗地派人调查,果然查到出事前冯一欢曾和祝三河、祝小山有过多次接触,金馨儿知道自己闯了大祸。
金馨儿艰难地移步三余书屋。她让谷新元回去休息,今晚她来照看谷柏年。谷新元走后,金馨儿跪在床前泪如雨下。她握住谷柏年的手喃喃自语:“夫君,你快醒来吧!山庄不能没有你啊。夫君,为妻对不起你,对不起山庄,要不是对姓冯的心存杂念,也不会把山庄的秘密泄漏出去!是我没长眼,把姓冯的当成正人君子,我怀疑他与盗贼有勾结,可没抓到真凭实据。再说我也说不出口啊,要是让人知道了,我还有什么脸活下去啊。”
看着谷柏年毫无反应,金馨儿心痛如绞愧羞交加,她觉得自己就象掉入了冰窖,身上冷冰冰的,就连她的心也已冰冷冰冷。哭了好一阵,金馨儿累了,接连好几天,她都没睡过囫囵觉。渐渐地她伏在谷柏年床边睡着了。
朦胧中,她似乎觉得有人在轻轻地抚摸她的头和脸,她感到那是谷柏年的手,是那么柔软那么温暖。夫君醒了吗?金馨儿心头狂喜,她想看看夫君,可是眼皮沉沉地睁不开,她太累了。其实在她潜意识中,谷柏年是她的夫君更是她的慈父。在她的记忆中没有生身父母这一页,她只记得是养父母把她养大,后来周夫人把她从火炕中救出,带进了天堂。周夫人去后,又是谷柏年对她倍加关爱,尽管近些年谷柏年作为夫君的责任尽得少些,但她感觉得到谷柏年仍然象慈父般呵护她,谷柏年看她时那种柔和温暖的目光使她刻骨铭心。
金馨儿痛恨自己铸成的的大错,她几乎已百分之百断定冯一欢与盗贼有勾连,害惨了山庄、夫君,更害惨了她。在她的心跌入深渊的时候,她感觉到了温暖,这暖意是从抚摸她的手传递而来,这就是让她进入天堂的手啊!夫君会原谅她,把她从痛苦的深渊中救出来,就象周夫人把她从污浊的河水中救出一样。
果然,金馨儿听到夫君的声音了:“夫人,这些日子让你受苦了,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泄漏山庄秘密,我不怪你。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是我对不起你,冷落了你,我娶了你又把你撂在一边,忙什么事业,那是我太自私。现在事已至此,怎能让你独自承担?就算是我错了一次,你也错了一次,两下扯平了,好不好?
我已想明白了,山庄发生这件事并不奇怪,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眼下国家不太平,南方北方都是烽火四起,难道我们芷江真的是世外桃源?这件案子背景复杂,恐怕不是几个小毛贼能掀得起这么大的风浪,总之夫人要振作起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别担心。”
金馨儿听着听着,觉得暖意从心底里升起,融化了心房的冰块,然后这暖意向全身弥漫,就象沐浴在初春的阳光下,无法形容有多舒适惬意!
金馨儿的心情舒畅多了,她想看看夫君的脸,再次向他说声“对不起”。于是,她慢慢地舒展一下身子,才发现胳膊麻木得动弹不了。过了好一会,她的筋脉才开始畅通。金馨儿诧异地看到谷柏年依然沉睡的样子,似乎方才感觉到听到的全是梦境,可那分明是真切的感受啊!金馨儿愣愣地望着夫君瘦削苍白的脸庞,心里涌出爱怜、痛惜、歉疚纠葛一起的冲动,她忍不住伏在谷柏年身上,热切地吻着他的额头眼睛面颊嘴唇,长长地呼喊一声:“夫君,你快醒过来呀!我真的顶不住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阮振飞、谷新元和王小珂三人敲门走了进来。
阮振飞看到金馨儿眼睛红红的。“小舅妈保重身体,山庄的事还要多费心呢。”
谷新元说:“表哥有事跟我们商量,表哥你就开始吧。”
阮振飞说:“前几天我派出去跟鸿飞大哥联系的人回来了,大哥在部队里当了师长,下个月就会凯旋归来。大哥怕我们势单力薄,请他的朋友帮忙查清真相。当然他是从上层着手,我们这边仍是重点,他让我们特别注意团伙作案的背景,这与我们的判断相符。”
王小珂高兴地说:“有大表哥出手相助,事情更加好办了。”
阮振飞说:“目前祝三河不知去向,前天小舅妈说,她已查到出事前祝三河曾与冯一欢频繁接触,这条线索很重要。
山庄出事当天我就对冯一欢产生怀疑,有三点理由。其一,那天我发现冯一欢的脉搏平和,完全没有中毒迹象,而且他是全庄第一个醒来的人,表弟还记得冯一欢刚醒来的第一句话说的是什么?”
王小珂问谷新元:“他说了什么?”
谷新元脸一红:“我见山庄出了大事,急都急死了,哪顾得上他?”
阮振飞说:“他刚醒来就说出大事啦,快去看老庄主。”
谷新元说:“对!我想起来了,此话有问题,冯一欢说他巡查山庄走到那儿就不知不觉倒下了,他怎么知道山庄和爹出事了?”
王小珂瞪他一眼:“事后诸葛亮。”
阮振飞说:“冯一欢说他晕倒之前在山庄巡视一遍,你们想一想在庄里走完一遍需要多长时间?为什么他未发现有人晕倒,偏巧他是第一个晕倒,又是第一个苏醒?此其二。第三,当时谁也不知道毒源来自何方,可冯一欢开口就说是在早饭中下了毒,那么冯一欢凭什么判断定是在早饭中而不是在井水里或用别的什么方法呢?”
谷新元想了一会儿说:“冯一欢的智商颇高,表哥说的三点都是低级错误,假如是冯一欢参与盗案,必然会准备一套说辞。”
王小珂点头。“此话有理,冯一欢脑子不笨,能轻易露出马脚?”
阮振飞笑着说:“我问你,舅父让你到省城请我,有何人知晓?”
谷新元想了一下说:“就爹一个人知道,爹特地关照我不要张扬,对外只说发请柬,邀请亲朋好友参观画展,我连阿珂都没告知。”
阿珂点点头。金馨儿说:“我也不知道。”
阮振飞说:“这就对了。据我推测,冯一欢以为装作中毒的样子就没人能怀疑到他,可他万万没想到表弟把我请来山庄,而且是第一时间赶到现场,可以肯定的是:我的到来让他着了慌,所以他急于撇清自己和案件的关系,急不择言的结果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这种情况我在办案中见得多了。”
金馨儿恨声说:“狼心狗肺!果然与盗案有关,”
王小珂说:“不仅是有关,恐怕他就是案犯之一,利用老庄主的信任里应外合。”
谷新元说:“他为什么要对山庄下手呢?山庄跟他并无深仇大恨啊!下一步怎么办?要不要报官?”
阮振飞沉思说:“时机尚未成熟,这件案子是团伙作案,背景复杂,不能打草惊蛇。此外,何捕头这个人也很可疑,有人打黑枪,祝三河家中的神秘人,还有祝小山在我眼皮底下被杀,件件怪事都指向那天突然出现的何捕头。我们要好好合计一下如何应对。”
这一晚,三余书屋的灯火彻夜未灭。
第八章索赔风波
这天,省报一则消息称:“名遐江南的龙柏山庄遇盗后,虽经多名探员尽力搜捕,终因案情扑朔迷离,至今尚无突破性进展。庄主受此打击,至今一病不起。少庄主乃芷江著名画馆馆主,才气横溢,然应对困境实勉为其难。
据知情人士称,芷江画展之展品价值连城,即使倾山庄所有,亦难以赔偿十分之六、七,何况山庄积百年之资财亦在盗案中尽失,只剩房屋田产耳!故有关当事人皆忧之又忧矣。
另据可靠人士透露,本省刘督军亦为山庄盗案受害者。刘督军对书画颇有心得,本欲借芷江画展与同行切磋,故倾其全部佳作前往参展,山庄亦极为赞赏,特辟专馆以示珍重,未料亦遭全军覆没,实令人扼腕叹息!幸有山庄人士表示定会有所补偿,唯艺术瑰宝已失,岂区区大洋能挽回乎!云云。”
王小珂愤愤说:“胡说八道。刘督军那堆垃圾也算艺术瑰宝?”
谷新元说:“这篇文章的味道有点怪。是谁提供的消息?此人似乎对山庄情况颇为了解,却又似是而非。”
阮振飞另有一番道理:“这篇文章不简单,它发出了信号:对山庄的索赔即将开始。你们看这句话:‘亦难以赔偿十分之六、七’,分明在鼓动参展者前来交涉。由此看来,有人在策划更大行动。”
谷新元惊问:“什么行动?”
阮振飞说:“彻底搞垮山庄!”
正如阮振飞所料,第二天大清早就有人登门拜访。
头戴方巾的矮胖雅士方先生沉痛地说:“沧海桑田世事难料。令尊大人一世英名全毁在盗贼手中。事已至此,还望少庄主多保重。”
谷新元拱手称谢。
“方家先辈曾与贵庄先祖一同结伴游学,当时画坛并称‘芷江双杰’。先辈的山水画达到炉火纯青地步,给方家留下许多墨宝。方某应老庄主盛邀,将传世佳作悉数参展。谁料想——唉,盗贼可恶、可恨!”方先生的眼泪喷涌而出:“方某不肖,传家宝居然在方某手中丢失,愧对列祖列宗啊!”
谷新元说:“阮探长正在抓紧破案,山庄必定给大家有交代。”
方先生苦着脸:“那就好,那就好。方某告辞了。”
方先生走后,有五六个人结伴而来,恰好王小珂、莫耀先都到山庄探望,便一齐陪伴谷新元接见来客。
为首的褚永寿是糕团店老板,五十多岁,身穿黑色丝绸长衫,蓄山羊胡子。“少庄主,老朽代表在座朋友问候老庄主。”
谷新元还礼。“诸位有事请直言。”
“老朽本不应在山庄患难之时前来叨扰,唯近日情势不妙,老朽等人不得不讨教,万望少庄主勿以为怪。”褚永寿掏出报纸。“请问少庄主,报上所述是真是假?”
“除了山庄被盗,家父病倒是真,其余皆有不实之处。”
“少庄主可否详告?”
“破案之事,非本庄力所能及,无以奉告。山庄对各位的赔偿事宜,与案情相关,届时山庄必定有所交代。”
褚永寿身后一人喊叫:“少庄主之意是盗案一日不破,则此事一日不了?”
谷新元不紧不慢说:“柯馆主稍安勿躁,谷某已多次代表家父承诺:若无法追回展品,山庄如数赔偿。”
柯馆主依然高声说:“少庄主说得轻巧。芷江人谁都知道山庄只剩下空壳子,如何赔得起?”
有人附和:“是啊,怎么赔?拿什么赔?”
谷新元朗声说:“山庄在芷江有百年声望,何曾做过对不起芷江人的事?纵然山庄倾家荡产也绝不让各位吃亏。”
褚永寿说:“如此甚好!山庄一言九鼎,老朽信得过。”
柯馆主却不依不饶:“褚先生信得过,柯某不敢恭维。龙柏山庄已是大风大浪中的破船,撑不住啦,大伙儿跟我找老庄主去!”
莫耀先听得火冒三丈,大吼一声:“姓柯的,你闹什么闹?山庄有难,你趁火打劫,有良心没有?山庄待你怎样人所共知,当初你的画馆怎么开起来的?你诈骗北方书画老板被抓进官府,是谁把你救出来的?要不是谷庄主,你死过几回了,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在大庭广众面前被揭了老底,柯馆主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呐呐半晌:“那本馆的损失就算啦?”
莫耀先说:“你损失了多少?你说!”
“本馆送展书画皆为上上珍品,少说也值几万大洋吧!”
莫耀先怒斥:“呸!你那几个鸟人画的鸟画还值得了几万大洋?你再画一张让大家评一评,值得了五百大洋,老子的脑袋割下当尿壶!”
柯馆主的腰杆顿时矮了一截。“不管如何,总还值几个钱吧!”
莫耀先一脸不屑:“就那几个鸟钱,还值得屁颠屁颠地跑来凑热闹。柯馆主请回吧,别在这里丢人现眼。在座诸位的事,都有天雅画馆担保,少不了一文钱!”
柯馆主哭丧着脸:“那就谢谢二位了。”说完,低头弯腰一溜烟出了门。
待他们都告辞后,王小珂忍不住笑了起来:
“看他们的熊样,也只有莫馆主能治得了。”
莫耀先得意地说:“今天算是让莫某露了脸,这些人敢在老子面前耍赖,老子就是耍赖的老祖宗!”
正说笑着,庄丁送来一份请柬。
谷新元说:“芷江书画界同仁请表哥和四大画馆馆主今晚在聚贤楼吃饭。”
莫耀先说:“今晚?可惜莫某有事,不能奉陪了!”
王小珂说“这两天表哥也在忙个不停,你又忙什么了?”
莫耀先神神秘秘地:“天机不可泄漏。”
到了聚贤楼,谷新元才知道芷江书画展所有送展者都来了。前来赴宴的文人雅士纷纷和谷新元、王小珂打招呼,两人都一一道了谢。
聚贤楼红烛高烧,楼上满满当当摆了十多桌。
曲治平举杯高声说:“本县受书画界同仁之托对龙柏山庄表示同情和歉意,山庄的不幸,也是芷江县的不幸,本县治理无方,深感内疚,为此自罚一杯。”
曲治平一饮而尽。“山庄盗案已逾两月,本县虽竭尽全力,终因盗贼过于奸诈,至今尚无眉目。本县愧羞难当。然丑媳妇总要见公婆,本县只能对诸位和盘托出了。何捕头,将案情据实相告。”
何捕头环顾众人,一字一句说:“盗案发生后,曲县长亲自督导破案,本捕头率捕快全力搜捕。经查明,此案系团伙作案,盗贼已将赃物运至关外,据报告,关外发现有被盗书画出售。另外,本捕头先后发现疑犯二人,其中祝小山为山庄厨工,他已畏罪自杀。另一嫌疑犯祝三河去向不明。据此分析,此案背景十分复杂,幕后真凶在关外,本捕头鞭长莫及。此案似已陷入山穷水尽之境,实感为难。”
听完何捕头的话,众人面面相觑。
聚贤楼胡老板大惊失色:“不得了,关外是东洋人的势力,破案是遥遥无期了。可惜我那几幅宝画了,都是真迹啊,唐伯虎的《八美图》、仇英的《秋山远望》还有王羲之的墨宝,天下无双哪。”
于祖望哭丧着脸:“完了完了,我的董其昌完了,文征明也完了。”
王小珂心中窜起一股无名火,她见过两人的送展画作,全是仿品。谷新元在桌下轻轻踩她的脚,王小珂会意,隐忍不发。
何捕头劝慰说:“山庄被盗是人祸,谁也不是诸葛亮,没有先见之明。山庄如今有难,大家更应相帮,二位就不要再添乱了。”
曲治平说:“何捕头所言甚是。山庄有难,是本县治理无方。本县郑重声明:愿与山庄共患难,放弃对山庄的索赔权。”
冯一欢接着说:“天一画馆愿以曲县长为榜样,放弃索赔。”
“曲县长和冯馆主的好意,山庄心领了。谷某代表家父敬二位一杯酒。”谷新元一饮而尽。“家父早有教诲,龙柏山庄历两百余年不倒,全赖芷江父老乡亲恩泽,也靠谷家诚实守信:宁人负我,我不负人。此次山庄有难,或许天意如此,龙柏山庄决不连累大家。”
胡老板小心翼翼问:“少庄主的意思?”
谷新元说:“谷某早已声明,山庄即便倾家荡产也不会亏了大家。”
于祖望吞吞吐吐地欲言又止。
何捕头说:“你是怕山庄赔不起?”
于祖望点点头。
王小珂恨声说:“山庄赔完了还有我天珂画馆!”
胡老板点头:“这倒可以,天珂画馆也是信用甚好的大户人家。”
冯一欢说:“冯某要与山庄共存亡,天一画馆也可赔给各位。”
于祖望说:“这就更好了。不过,只怕口说无凭。”
何捕头佯怒:“你还怕少庄主说话不算数?岂有此理。”
于祖望振振有词:“非也。古人云:‘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此事关乎众人钱财,既然少庄主决意不让众人吃亏,何不立下字据,以便日后照此办理,也好成全龙柏山庄百余年的美名。”
谷新元说:“于先生言之有理,龙柏山庄愿立下字据,让各位放心。”
曲治平说:“少庄主三思,立据之事容后再议。”
于祖望说:“于某以为山庄乃芷江骄傲,芷江人哪有不尽心维护之理?可山庄盗案沾上了东洋人,只怕难有大白于天下之日。当今天下大乱,覆巢之下岂有完卵?芷江世外桃源之名已不复存在,山庄气数亦已尽矣!众人皆言:‘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于某能不瞻前顾后乎?”
谷新元说:“于先生乃实在人也,谷某何须再言,立据吧!”
曲治平大声说:“既如此,来人,笔墨伺候!”
冯一欢和何捕头脸上浮起不易察觉的微笑。
有人拱手称赞:“龙柏山庄不愧名门望族,佩服之极。”
也有人叹息:“山庄破产之日不远矣!”
回到山庄,王小珂不解地问:“今晚协议明摆着是圈套,你反而主动往里钻,为什么?”
谷新元说:“是爹要我这么做的,爹说,无论他们要求怎么赔,都可以答应,还说你若想出头把天珂画馆赔进去,也不要阻拦。只是没想到冯一欢也会这样做。”
“冯一欢无非是掩人耳目而已。”
“这一点我也看出来了,冯一欢必定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山庄定会感激不尽。”
王小珂说:“爹还准备装病装到什么时候?”
“他说还想等几天,看他们对山庄下手的动机到底是什么。”
“你是说冯一欢?”
“爹以为冯一欢不是奸诈贪财之徒,天一画馆正如日中天,他本人的风雅盛名已属芷江上流,何至于铤而走险甘愿沦为盗贼?据爹判断,冯一欢必定另有隐情。”
王小珂说:“冯一欢做了对不起爹和山庄的事,爹仍如此宽容,何故?”
“还不是看重他的才!”谷新元忧心忡忡。“但愿爹的一片好心不会成为山庄致命祸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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