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没在黑夜中的战场,没有如水月色也没有繁星璀璨,黑得很彻底,像是一切都沉睡在摇篮中,只有仰望的瞳孔表示着,蝼蚁般的孤独。
在这个试炼之森中走了许久,周边已经没有晃动的人影,洛风也不知道玄浩会带他去哪里,但看不见边际的黑暗荒野以及陡然静谧的沉默让他心中似乎有着异常的感觉,像是一块溢满了水的抹布,想要流出些水来却被布留住了。
一步两步,洛风听着沙沙的脚步声发呆,似乎整个世界只有他一个人,他孤独的跋涉过春寒秋暑,心中涩涩的,好难过,为什么难过啊,或许是因为,深夜那些无心睡眠的无所事事吧。
玄浩在前面带着路,只是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庞此时挂上了寒霜般的冷峻,脸色阴沉的扫视了一遍四周,缓缓地站定,低声说了一声:“洛兄,”
话还没说完,神游天外的洛风已经撞上了他的后背:“哎呦,玄浩兄怎么停下了。”
饶是玄浩心情极差也不禁被洛风逗得哭笑不得,洛风真的不像是一名修士,他没有铁血的意志,没有本能般的警觉,更没有犀利如箭的眼神,他更像是一个出来游玩的花花子弟,天真愚蠢,并且富有却不知遮掩。可就是这样的洛风才会让那么多人宠溺,因为,每个人心中都有那么一个懵懂前行横冲直撞还傻逼死犟的孩子,每个人宠溺着他,就像对自己亏欠了那么多的补偿。
就像此时洛风还是傻傻的没有看出他们已经被埋伏了,从黑夜之中慢慢走出两个瘦长的身影,
“胖子,你说说我们在这里等了多久了。”
“谁知道呢,大概已经有那么几万年了吧。”
“是吗,有那么久了吗?”
“肯定没有啊,随口说说的。”
“哎,我们都老了啊,胖子,你还记得那年我们站在圣山脚下说过什么吗。”
“圣山脚下吗,那得是很久之前了吧,那是我们才刚刚出征的时候吧,我们第九兵团在那里誓师出征驰往甲字号战区,然后你就对我说总有一天我们要带着破烂不堪的铠甲和漏几个大洞的战旗回来,要用脏透了的靴子踩过紫玉铺就的阶梯,在最高的山顶上从满是血污的脸上咧开大嘴嚎哭一顿。”
“是啊,多好啊,那个时候虽然傻逼却是自己最忠实的粉丝,居然那么坚定地相信自己能做到一切想做的事情。”
“所以说太年轻啊,那个时候就是太年轻,因为年轻所以傻逼,现在老了,想傻逼也傻逼不起来,更没脸去傻逼了。”
“咳咳,两位老前辈也不要打哑谜了,我们还只是刚刚开始修行的蝼蚁境菜鸟,不知能否让我们一睹前辈尊容。”一直都江湖气概满满的玄浩此时却像一个世家子弟气质翩翩从容淡然却客套疏离。
一阵乌鸦般难听的笑声响起,那个名为胖子的身影用一副看笑话的语气问道:“小家伙,你真想看我们长什么样么?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啊。”
玄浩仰面大笑:“真的还来得及吗?”
“肯定来不及了,怎么会来得及呢。”另一个不知名的身影调笑道。
“那就请前辈现身吧。”玄浩耸耸肩膀示意道。
黑夜下的身影缓缓前行,朦胧的轮廓越来越清晰,洛风和玄浩的眉头也越皱越紧,那两个瘦长的身影在月色下被拉出长长的倒影。
洛风半眯着眼抬头看向月亮,什么时候月亮出来了,自己竟然完全没有感觉到,转头看见同样看着天空的玄浩,心中了然,怕是他也没有感觉到,那么就不是我的疏忽了,那么,一定有原因了。
洛风心中万般想法闪过,眼前的身影也愈发的清楚,等到他们之间已距离不足十丈,这对修士来说简直就是贴身了,依照着昏暗的月色已经能够看清两位前辈的面容了。
看到前辈面容的一瞬间,洛风感觉心脏瞬间加速,剧烈跳动的声音似乎都可以传到对面去了,虽然心中震惊到了极点,脸上却没有太多表情变化,只有靠近了看才能发现洛风的瞳孔已经缩成一个针尖大的点,脸上的肌肉也绷紧了,下巴两侧能看到鼓起的肌肉。
原因无甚,眼前两个瘦长的身影,原来竟是两幅骨头架子,如玉的骨骸每一块都是晶莹亮泽,巧夺天工的美艳——他们是行尸。
洛风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们会是行尸,行尸,不是在死亡中诞生的家伙吗,他们会行动,会吞食,会进化,他们足够强大之后也会像妖族巫族那样产生意识,变身为智慧生物,但那也已经是另一种生物另一个意识了,和生前已经全无关系了,可是听前面两个家伙的对话明显可以知道,他们,是从死亡中归来,死而复生,意识还在,元神未散。
“桀桀桀桀,蛋子,你看他们都快吓哭了呀,都怪你太丑了吧。”胖子狠狠的奚落了一番。
蛋子瞪了他一眼,虽然他已经没有了眼珠,但意思还是很明显的。
而胖子的话也让洛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拱了拱手,洛风认认真真的执了一个晚辈礼:“不知两位前辈如何称呼,在下洛风,这位是我的兄弟玄浩。”
知道的越少越容易接受现实,毕竟在洛风心目中行尸这种东西很神秘,既然很神秘,那两位前辈虽说和之前见到的行尸不大一样,但自己才疏学浅孤陋寡闻,不知道很正常。但玄浩不一样,他出身自最强大的氏族,自然明白试炼之森只有毫无意识的行尸,诞生了意识的行尸都被清理掉了,更不要说恢复了意识的行尸,这种听都未曾听过的品种,怎么会在试炼之森出现,不要说是什么意外,在试炼之森,在圣殿最重视的地方,出现了任何状况都不是无的放矢,这两个行尸圣殿肯定知晓,至少主事的人知晓。
两个行尸虽然不复为人,却也没有失去曾经为人的心性,自然也能明白自己的出现对眼前两个少年会是怎样的震撼,所以他们俩带着一种看笑话的神情看着两个少年。
奈何这个时代名为天命,当天命之子们还摇晃在摇篮里的时候就已经被奉为未来的主宰,他们的眼光从来都不是某个封地或是遥不可及的半仙,他们生为九天骄子,他们的王座早在初生之时就已经铸好,他们的尽头是无尽的黑暗或是荣光,他们注定要碰到这片大陆最黑暗、最悲凉、最苦难、最残忍、最丑恶的肮脏黑幕,也注定会创造最灿烂、最伟大、最辉煌、最热血、最恢宏的不朽传奇。
所以两个行尸注定只能看到少年瞬间的失神和若无其事的笑脸。
胖子苦笑着摇摇头,心里想起了自己曾经的岁月:“蛋子,还记得我们的时代吗?”
蛋子长叹了一口气:“怎么会忘了呢,秉承天命而生的我们骑着最神骏的天马,披着最璀璨的铁甲,从东海到西漠从南岭到北原,我们喝着最烈的酒,唱着最美的歌,和最强大的敌人作着最壮烈的战争,我们生于甘露之下,死于血海之上,我们是全天下的王,自当为了自己的子民战死沙场。即便在最后一刻,我们也不后悔生在这里,更不后悔死在这里,家国天下既已崩颓我等自然抛头颅洒热血披盔戴甲执剑奋战,那是我们胸中不熄的火焰,也终要引燃了着整个世界。”
蛋子乱七八糟的说了一大通,他本不是个文人雅士,之所以能说出这般铿锵有力掷地有声的话,要归功于那篇藏每个人心中无人提起却无人忘却的出战誓师——《告天下书》。
《告天下书》,这片大陆最悲痛的时刻,混沌兽族自天外而来,横扫过这片天地,侵略了这片大陆,上苍震怒降下仙人露,之后三千年,奋臂而起的英雄此起彼伏,终于在那么一天,圣朝——那个时候圣殿还是统治大陆的朝代——在圣山脚下,摆坛祭天,誓师出征,终于在中域和混沌兽族进行了最后一场决战,那是倾尽天下之力的史诗之战,那一站后,大陆上多了一个永恒的禁地——九绝之古战场,血流成河阴气成雾行尸肆虐。
而作为誓师出征的祭文,《告天下书》也自此成了所有人心照不宣的伤痛,没有人会提起它,太耻辱太悲痛,更没人会忘记它,太壮丽太澎湃。
当蛋子语无伦次的说着些《告天下书》的句子,洛风玄浩忽然意识到了眼前是什么人,他们是曾经征战异族的英雄,他们战死沙场,他们喝干最后一碗酒奔赴这里,然后葬身此处,他们名为先烈。
洛风和玄浩缓慢弯腰屈膝,跪倒在地五体伏地,这是大礼,放下所有警备散开所有灵气,六识全部关闭,恭恭敬敬行完这个礼,他们不去想眼前的行尸会不会趁机杀了他们,也不去想行尸到底还算不算人,他们只想完成这个礼,他们太骄傲,所以不惜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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