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似乌云压顶,整片阴郁悄然袭上笼罩整个顶宫。自武当众人发现那人影后便如此与其对峙,不知何时风止了、云散了,就连鸟儿也不知飞往何处去了。万籁俱寂的茅山顶宫宛如寂灭死域,周围的气氛压得人喘不过气,或者说是不敢发出哪怕一丁点儿声响。
人群中一个年轻道士走出来,众人看去竟是崔鸣鹤。
这崔鸣鹤不论道行、胆识毕竟不同于一般人,他心里深知此刻众人犹如散沙一盘,而此地凶险异常,前方那伫立之人也不知是何来历,看情形绝非善茬,更让他担心的是倘若眼前残亘断壁恰巧是此人所为,那要真动起手来,恐怕连那一线生机也成了徒劳。崔鸣鹤用余光扫过身后警惕备战的众人,稍加思索,便向前踏出一步对着那人影拱手道:“在下武当崔鸣鹤,敢问阁下是何人?”
半晌寂静,人影依然悄然伫立石柱之下,无动、无话。
身后武当众人更是警觉人人手握兵刃暗运气法,仿佛一根搭在弦上紧绷的箭,待到稍有风吹草动便破弦而出。气氛一下子有些僵,崔鸣鹤眉头微皱,再次向前踏出一步朗声道:“敢问阁下是何人?”
众人屏息,但见那人影像是雕塑一般一动不动。崔鸣鹤脸色阴沉望着前方,看来是非动手不可了。崔鸣鹤将手缓缓放下,一柄闪耀着灵动光泽的宝剑从袖口处滑落,崔鸣鹤盯着前方适时的握住剑柄,身形一动便要向着那人影出招。
“且慢。”一声断喝,崔鸣鹤身形一顿略有讶色的转过头来,众人也向后看去,只见人群中袁思道双拳紧握,嘴唇有些泛白,或许因为刚才的一声叫喊,周围的人都不自觉的离他远了些,此时他一个人立于群中显得有些突兀。
崔鸣鹤目光扫过他的脸和服饰开口问道:“怎么?”
袁思道看了看崔鸣鹤随即伸出手指着那人影说道:“他...他胸口好像插着什么东西?”
众人闻言一惊,崔鸣鹤更是脸色一变立马转过头去仔细打量前方那个神秘人影,那石柱之下的人影此刻离他们少说百米,加之天色昏暗,众人凝视了许久才隐约发现那人影左胸心口的位置似乎有一块黑色的凸起,只是距离太远看不真切,不知是何物。
莫非那是一具尸体?虽然不太确定,但先前紧绷的气氛已略显松弛,众人在崔鸣鹤的带领下成弯月之势向着那石柱一步步靠近。
离石柱越近那人的须发服饰也越发清晰起来,待众人走近了才发现那先前所立人影竟是身着茅山道服的老人,与普通道服不同,老者内里除青色忏衣外还套有绣有金丝龙纹的绛衣,(所谓绛衣,乃是法会中,高功法师所穿的一种法衣。)这身外衣物清晰的表明了此人绝非寻常弟子,而是位高权重的长老一流。
在离石柱还有十数步的时候崔鸣鹤忽的一愣,整个人停了下来。而跟随其左右的武当众人也一并停了下来看着他,只见崔鸣鹤呆立当场,表情从惊讶变为疑惑,再到难以置信。众人不解,旁边的师兄正待上前询问,却见其收起手中宝剑快步向那老者走去。
这是一个须发尽白的老者,面容之上沟壑纵横,深陷的脸颊此刻看不出丝毫生气,而此时在他的心口处露出了一节剑柄,那是一节奇古的剑柄,剑柄黝黑有如石质,细看之下浑然天成毫无锻炼修饰的痕迹,似乎生来便是这般模样,而更不同寻常的是此剑自内而外透着一股浩大苍凉的气息,让人不觉敬而远之。
崔鸣鹤来到跟前有些犹豫的伸出手指向老人鼻尖探去,手伸到一半却又停下,他呼吸有些急促,或许是太过震惊了,一向冷静的他此刻伸出的手竟在微微颤抖。当他再次把手递到老人鼻前是,冰冷的触感还是让他忍不住身子一颤,没有呼吸。
这个人已经死了,而且时间不短。
崔鸣鹤手还是那样伸着人却向后退了两步,他显得有些踉跄,旁边的师弟去扶稳他,却听到他用难以置信的音调说着:“死...了?马...元笙.....死了......”
崔鸣鹤喃喃自语,可这细弱蚊声的话语确如晴天霹雳打在每个人心头。
众人惊觉纷纷向那个名为马元笙的老者看去,这位面容枯槁死状残忍的老人真的就是号称上清宗坛百年间第一人的马元笙,马真人么?
在当时整个道门,马元笙的名字几乎无人不晓,茅山作为道教上清宗坛与龙虎山天师一脉齐名,同北少林南武当一样,他们几乎是门中泰斗。
茅山道士多有下山历练的习惯,或云游山川湖海,或隐于市井街头,所以其门下弟子足迹可谓布遍神州,千百年间那些个惊才艳艳的茅山传人,投身红尘凭借一身道行本领在历史的舞台上演绎着一个又一个传奇。
当年马元笙天资聪颖,对道悟性极高,不到弱冠便通彻阴阳,十八下山,凭一己之力除去句容境内多方土匪草寇,二十岁时云游天下,凭借手中长剑斩妖除魔,当时有个很有名的传说,说是马真人在长江以北的小村庄住宿,村民告知其夜里切勿随意走动,说是长江边上有妖怪,身形数十丈,双目血红,翻动间能掀起城墙高的大浪,喜欢把走在江边的人或牲口卷入水中溺死然后吃掉。马真人听后谢过其好意,然后向这家主人借了一块红布和一个空酒坛,便身负长剑消失在了夜色中。
第二天一大早,有村民在江边看见一个年轻道士抱着一个酒坛子上边盖着红布和符纸,这道士自然就是马真人,他告诉村民这长江里作乱的妖物已经被他收了,现在可以放心的生活了。村民以为马元笙信口开河,直到那人走出一段儿,见到岸边四处散落的黄符和一条长达十余米的焦痕他才明白过来,当天下午,在众村民的盛邀下,马真人来到了村口一家饭庄,老板端上备好的斋菜和银两,马真人谢过饭菜却将银两悉数退回,说是降妖伏魔乃是道者本分,理应分文不取。
村民为其所折服称其为活神仙并承诺定会在江边休憩一座庙宇供奉马元笙,马元笙当然拒绝,就在双方谈话的当口,有几个小孩儿跑到屋角那个放置酒坛的地方,好奇的看着这个贴着黄色纸条的坛子,其中一个稍大的伸出手去想要打开来看,另一个说道:“还是不要吧,大人说里面有妖怪。”
那个大一点的孩子说:“我听说那妖怪有十几丈那么长,难道这么个小坛子就能装下?依我看那道士是在吹牛。”其他的几个小孩点点头都觉得他说的有道理,那个大孩子把坛子抱起来摇了摇,里面“咕咚...咕咚...”响起水声,于是在他们好奇又有些害怕的注视下,那个封坛的符纸和红布被揭开了。
几个小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从对方脸上读出了迷茫。什么也没发生啊?他们狐疑的把小脑袋凑到坛口,其中有一个大叫道:“看,有条鱼。”
其他几个你推我攘都看清了,是一条通体白色的小鱼,看不出什么品种,唯一显眼的是在鱼眼附近有些血红色的斑点,那个扯开封条的孩子一屁股坐在地上愤愤道:“什么嘛,就是一条鱼,那个道士果然是个骗子。”
就在这时又一个小孩儿叫道:“好奇怪啊,怎么这个坛子里没有水啊?”
没有水?不对啊,刚才明明听见里面有水声的。另一个孩子叫道:“快看快看,这鱼还是活的。”众人只见那小白鱼嘴巴和鳃一张一合,那个大孩子恼怒的抱起坛子冲到门口对着屋里的人大喊道:“你个大骗子。”
众人回头但见一个小鬼抱着一个酒坛子,马元笙一看那坛子就噌的一下站起来了说道:“孩子,别胡来,快把坛子给我。”
小孩儿母亲见到也是吓坏了,连忙跑过去抬手就是一巴掌,小孩儿脸被打得肿了起来,哭道:“你...干嘛打我,是他,是他骗人。”
“你这孩子胡说什么,快把坛子放下。”他母亲严厉的训斥道。
这时候马元笙已推开众人向那小孩儿走去,边走边说:“孩子,别紧张,乖,把坛子给我。”
那小孩儿平白无故挨了一下已是愤怒之极,眼下见马元笙过来,恨不得当众拆穿他的把戏,当即怒道:“都是你这个骗子,骗吃骗喝,这里面根本没什么妖怪,就只有一条鱼。”说着便把手伸出了屋檐,那日刚下过大雨,地上水洼深一块浅一块。马元笙当即反应过来他想做什么,赶忙喝道:“不可胡来,快快给我。”
那孩子被他一喝先是一惊,随后见到母亲气冲冲走来知道又不免挨一顿打,惊怒之下便将手中酒坛狠狠砸向了外边儿的青石板上。
轰隆......一记惊雷。酒坛碎裂,散落四处,那条小白鱼被震飞到水坑之中,马元笙暗道一声糟了,便欲冲出去,小孩哭着被他妈妈拉到一旁教训,但是也就片刻,整个饭庄便安静下来了。大伙儿都盯着门外那飞到水坑中的白鱼,马元笙左脚刚踏出门外,忽的大风四起,墨绿色的道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街道上散落四下的水汽似受到了什么召唤竟纷纷向着这白鱼聚拢,风愈烈、水愈急,不过半盏茶的功夫街道上以白鱼为中心迅速卷起了一阵水柱漩涡,众人惊骇以为龙王现身纷纷下地磕头跪拜,祈求饶得性命,先前那摔破酒坛的小孩儿早已吓傻,双目瞪得老大,呆呆的看着那漩涡中的一抹白色......
又过半晌,但见水柱愈高大有破开之势,便是此时马元笙已布下诸般法阵,人群里他只身一人,手诀翻动,水柱里忽的传来一声龙吟,声动四野九天惊变。那些个村民何时见过这等场面,自然是吓得磕破额头,胆小的直接吓晕过去,那些小孩一个个倒在地上,裤裆打湿了一大块。
马元笙任由道袍飞舞,他手诀连连捻泰山、盘陀指结天罡印,印成如有诸天罡斗加持,漩涡中白影摇晃一道水柱破空而来,,马元笙口中疾疾,化掌为刀对着水柱当头劈下,水柱一分为二打在地上,但见青石板铺成的地面瞬间多了两个窟窿眼儿。马元笙向前一步,撤天罡而结狱印,马元笙左手托住右印向下沉去,似是被无形大手压住,起先还是数丈高的水柱漩涡忽然下降,成了一个近乎圆形的水球。瞬息间水球中龙吟又起,似是哀嚎,闻着无不心惊。
马元笙左手变换,待再次停下时手中多了一根金簪,上刻周天星斗,龙章凤篆。下一刻马元笙撤去狱印手捏剑诀,白影得以喘息,慌忙冲破水柱向着长江边上飞去,正飞至长江上空便被一物击中直直坠入江里。
村民得救后,把马元笙当成了真神仙,而这次马元笙也指点他们在江边修座庙宇立一道人像,他日妖邪定不敢来犯。
很多年过去了那个小村庄如今早已成为一个繁华的城市,而江边却依然立着一座道人像,俗世之人不知那是哪路神仙,只知道这里曾经有过一段白鱼化龙的传说。
天道造化,有谁能想到昔日那个马元笙,在垂暮之年会这般静静的,悲惨的死在这么一个无人问津的地方,就连是谁杀的都不知道......
;
Copyright 2021宝石小说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