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向耀明当上总工程师以后，技术处人员持什么心态的都有：有嗤之以鼻的，有愤愤不平的，有无可奈何的，有谨小慎微的，有顺应环境的，有百思不得其解的，有敢怒而不敢言的。但是，表面上绝大多数人都没有什么变化，还是一样上班。只不过万家弼不一样，他开始倒霉了。
对于向耀明来说，万家弼曾经是自己升官的绊脚石，现在也还是自己的有力对手，必须设法除掉。他的第一个动作，就是调整座位，以此给万家弼来个下马威。他要茅景文写出一个座位排布表，目的就是要把万家弼从最后一排挪到最前面来，以此来达到打击万家弼的目的。
这时候，茅景文已经是向耀明的直接下属了，知道自己的职权有限。一般的工作安排，他都会充分向向耀明报告；向耀明所做的一般决定，他都会不折不扣地执行。但是，说到要调整座位，而且特意要趁机贬低万家弼，茅景文犹豫了：毕竟万家弼是技术处的栋梁。
茅景文比万家弼大三岁。一开始，他的设计能力当然比万家弼强。随着时间的推移，万家弼经过刻苦钻研，不仅具有比较全面的专业基础知识，也积累了很丰富的实际工作经验。可以说，他的综合专业能力已经超过茅景文；特别是在新产品开发方面，万家弼几乎次次成功，而茅景文倒是出现过一些失误。本来，在茅景文接任处长之前，大家还以为万家弼才是最佳人选呢！但是，曹汇智有他的想法，即让茅景文当处长，这一方面是要照顾他的工作年限长，另一方面也是舍不得万家弼过早脱离实际设计工作，有一些重点设计项目需要万家弼挑大梁。还有，曹汇智还打算让万家弼接陆运清的班，那样对厂里无疑是有诸多好处的。就这样，万家弼一直当他的工程师，而茅景文则做了技术管理工作。
尽管万家弼只是普通高级工程师，茅景文还是特别尊重他。现在向耀明不顾情面，硬要制造矛盾，茅景文感到十分为难。
“向总，能不能暂时不动座位？我怕老万会闹意见。”茅景文完全是站在向耀明一边，他怕万家弼不会那么乖。
“我们就是要先对付那种不好对付的人，你怎么还糊涂呢？”向耀明没好气地说。
“无缘无故要他搬到前面来，我开不了口。”茅景文还是感到为难。
“你得有威信，这里是你说了算，而不是他。”向耀明快要失去耐性了。
茅景文见不好再推辞，就只好照做了。但他只是将新的座位排布表张贴在门上，并注明各人必须对号入座，不得拖延调整时间，否则后果自负。因为其他人即使换了座位，也并没有多少升降，所以都没有什么意见。
但是，万家弼就不一样了，他认为这纯粹是为了贬低自己，于是情绪非常抵触，就不想搬。茅景文暗地里密切注视着，也在暗暗为万家弼捏着一把汗：只要万家弼不服从安排，向耀明就多了一个打击他的理由。茅景文走到万家弼桌前，本想劝他服从安排的，见万家弼正生闷气，就没有开口。趁向耀明离开的机会，茅景文就叫夏旭佳到办公室去，要她出面劝万家弼搬座位。夏旭佳认为自己劝不了，茅景文就叫她撒娇，还可怜巴巴地说：“你就帮帮我的忙，我不会忘记你的。我现在也是自身难保，搬座位的事不是我的主意。”
夏旭佳也不是傻瓜，自然理解得了茅景文的意思，就一个人回了大办公室，走到万家弼桌旁，翕动鼻子，好像要哭了：“万工，你就搬吧，和我坐一排，工作会更方便。你不搬大家也不好搬，茅处长又会骂我了。”万家弼原来也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要不茅景文怎么会请夏旭佳出马呢？见夏旭佳说得可怜，万家弼这才开始收拾。夏旭佳见自己劝动了万家弼，终于松了口气。她帮着万家弼把第一排的桌子也就是肖燎原原来用的桌子擦干净，再把肖燎原的东西挪到后排去了。这样一来，其余相关的人也就都能按要求搬座位了。
搬好座位后，夏旭佳还不忘时不时地向万家弼抛媚眼，可万家弼一点也感觉不到温情。
座位重新排布后，人的地位似乎也就随之而定了。向耀明由此看到了自己的威力；万家弼也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他当初并不是神经过敏。其他人的神经也都绷紧了，连任道远都出了一身冷汗，心里暗自庆幸：“还好，我还是坐最后一排。”
人抬人高，人踩人低，万家弼在技术处的地位一落千丈了。孔和、孔乐再不过来和他讨论技术问题了；谢武刚在路上见到他也不再笑脸相迎了；卜冬不再读报纸给他听，也不跟他开玩笑了；王小横不再叫他万工，而且还大言不惭地要万家弼补好社会关系学一课；许时飞再也不和他说悄悄话，而是跟他后面的卜冬说悄悄话了，似乎还在议论万家弼呢！
只有任道远，因为经过风雨见过世面，保持他一贯的态度。夏旭佳因为害怕万家弼会把气撒到她的头上，就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一心一意做她自己的事。熊艳虹连看都不敢多看万家弼一眼了，但她的表情总是愁眉苦脸的，好像受排挤的是她自己。姜在春呢？她本来就看不上万家弼，这时候更是对他不屑一顾。
万家弼闹情绪了。他手头的工作主要有两个：一是他设计的碎石自动分级机已经完成装配，并通过调试后出货了，需要写总结；二是审核肖燎原的压石轮——产品已出货，但图纸做了少许修改——的修改图纸。因为心情不好，他有两天什么事也不想做，只是在办公室烤火。早上一来，原来是卜冬生炉子的，现在万家弼一进办公室就忙着清理炉灰，劈木头，点油布，加柴火，担当起生炉子的重任来。大家知道他在闹情绪，就老老实实坐在座位上，也不去打搅他。他就那样坐在火炉边，一坐就是半天，似乎他就是来烤火的。
别人不敢管万家弼，向耀明还不敢管吗？当然他是敢管的，他不仅敢管，他还要茅景文召开会议来批评万家弼。所以，等万家弼哭丧着脸、憋着一肚子气烤了两天火以后，茅景文就叫大家开会了，大家都集中到万家弼他们办公室。这时候，万家弼还坐在火炉边，低着头，不想理任何人。
向耀明极为不满地看了万家弼一眼，然后就朝椅背上靠了靠，等着茅景文主持会议。茅景文瞪了万家弼一会儿，见他总是低着头，很想发作，但向耀明制止了他：“开始吧！”
茅景文重重地叹了口气，就说了起来：“今天是我们调整座位以后第一次开会，我主要讲三点：一是对向总表示欢迎；二是办公室的纪律；三是我们的工作安排。首先，让我们对向总表示欢迎！（稀稀拉拉的掌声：其中孔和、孔乐、王小横、许时飞比较卖力；而卜冬只是将一双手举得很高，拍击并没有用力；其他人懒散地跟随着；万家弼却只是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大家知道，陆总退休了，向总就是我们的领头人。向总年富力强，做事有魄力，我们应该无条件服从他的管理。我相信，在向总的带领下，技术处的工作一定会更上一层楼。第二点，我要讲一下办公室纪律。现在大家工作不是很忙，天气又冷，有一点松懈可以理解。但是，有的人自以为是，倚老卖老，放着自己手上的工作不做，摆架子，闹情绪，置大局于不顾，成天坐在火炉边想心事，就像我们大家都对不起他似的。我现在看在多年的同事份上，不想点名批评，希望他能自觉改正；要认识到，这样上班肯定是不行的。第三点，我要讲一下工作安排。我们的工作是需要合理安排的，不是谁有什么专长就做什么事。不是我们应该为你安排什么工作，而是你应该绝对服从我们的安排。如果有的人因为自己做过一些工作，积累了一些经验，就开始骄傲，那是不对的，也是不允许的。我们每一个人，随时都应该少想自己的功劳，多想厂里的实际需要。只有这样，才能发挥得更好。以后我们的工作，要在向总的带领下，做得越来越有条理，越来越有成效。”
接着，茅景文便把技术处的具体分工说了一遍：茅景文（处长、高级工程师）主要做本部门日常事务管理工作，还要适当审核一部分图纸以及做一些设计工作；任道远（高级工程师）主要负责标准化管理工作；万家弼（高级工程师）主要做新产品开发设计工作以及一部分图纸审核；卜冬（工程师）负责老产品技术管理工作及设计变更；孔和（工程师）负责生产工艺编制；孔乐（工程师）负责工装夹具设计；王小横（助理工程师）负责模具设计；许时飞（助理工程师）负责现场技术服务；肖燎原（助理工程师）负责专用设备设计及相关资料管理；谢武刚（暂无职称）、熊艳虹（实习）随机安排；夏旭佳负责描图、文具管理、工资发放、部门基金保管及本部门考勤；姜在春负责晒图及资料管理。末了，茅景文又说：“我们历来主张分工不分家，所以，每一个人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都有义务分担别人的工作。我们会根据实际情况随时做出尽量合理的安排，大家要积极配合，不要斤斤计较。只有大家团结一致，才能把本部门工作做得尽善尽美，为工厂的发展做出应有的贡献。”
开完会，向耀明又批评茅景文，说应该取消万家弼的审图资格。茅景文一听，就马上重视起来。但是，他又向向耀明反映：“万家弼做了很长时间的设计工作了，对各类图纸比较熟悉，按理他应该完成一部分图纸的审核工作。如果不要他审图，势必会增加我和任工的工作量，而任工又没有多少工作积极性，我不好勉强他审核太多图纸。所以，我们一时间不能取消万家弼的审图资格。这一点还请向总考虑。”向耀明却还是很干脆：“取消他的审图资格不是不准他看图，也不是不让他指出图纸错误，而是不让他在审核栏签名。”这样，茅景文才心领神会了。
第二天，茅景文就决定让万家弼把肖燎原那些压石轮的修改图纸交给向耀明去审核。万家弼不怎么乐意，说：“向总不会看图，他不能审图，否则会出问题的。”茅景文早料到万家弼会有看法，但他也早就想好了理由，就对万家弼说：“你说得对，看不懂图的人不能审图。但是，向总还是要审图，因为他是我们的带头人。他不会看图纸上哪一个视图是否正确，哪一条线是否规范，哪一个尺寸是否准确，哪一个公差是否适用，哪一个加工符号是否切合实际，但是，他会看一个人做事是否认真，态度是否端正，动机是否纯洁。所以，向总是我们技术处的总把关人。”接着，茅景文又交代万家弼：“交给向总审核的图纸必须没有设计方面的问题，这就要求你先仔细看一遍，千万不要把难题推给向总。”万家弼没有再说什么，但是心里还是不服气。
茅景文走后，万家弼拿出那些压石轮的图纸，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别提有多为难了。犹豫了几天，他也没有将图纸交上去。
因为万家弼消极怠工，茅景文就要姜在春顺便开导他。趁万家弼去资料室的时候，姜在春就对万家弼说：“现在我们部门已经不比以前了，你要识相点，免得吃哑巴亏。肖燎原的压石轮修改图纸在你那里，如果你有把握审核，就尽快审完，不要拖拖拉拉的。他们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实在不会做的就向他们反映。我相信他们不会勉强你。”其实，姜在春这是用的激将法，她明知道这些图纸根本上就是万家弼把过关的。不过，她的激将法还是起作用了，万家弼听了她的话后，就荣辱皆忘地把那些图纸审完，再送给向耀明去签字。
有了一回，就会有第二回，接下来又有几次类似的情况，即万家弼审过图纸，再老老实实交到向耀明或茅景文手里，让他们行使签字权力。明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万家弼也就让步了，他再也不敢在审核栏签名，但每次都认真审核送给他看的图纸，生怕遗留下任何问题。即使这样，茅景文还是不放心，一般都会把送审图纸抢过来再仔细检查一遍，觉得没有问题了再恭恭敬敬地呈送到向耀明面前，然后请向耀明签字。向耀明觉得很光彩，因为自己可以毫不费力地在一大堆不知所云的图纸上签上大名，而且是最高级别的签名。
那么，向耀明是怎样从一个废物演变成一个霸主的呢？这得归功于他的老婆贾黛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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