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三个室友
关于世间万物的发展,似乎总在围绕着某个看不见的圆心画圈圈。就像是环球旅行的赶路人,执行战地任务的士兵,在广袤银河中如寂寞的星辰般探索未知的宇航员,如若可能,在这一切结束的时候又会归于起点,简单地归纳为两个字,回家。
所以每当乔小麦在南区球场挥洒完汗水,都会拖着疲惫的身躯爬回到新世纪大学生村4幢8号504,他的第二个家。
504还有另外三位住客,是乔小麦的三个室友兼损友,分别是桃子、耗子和芝麻。关于他们的故事都可以各自成书,一本笑话、一本笑话和一本笑话。
加上乔小麦这本冷笑话刚好四本。三和四自古以来就是奇妙的搭配,有不计其数令人心驰神往的组合方式,像朝三暮四、低三下四、丢三落四、不三不四、小三小四……关键是四个男人关在一间小屋里很难让人联想到一些积极向上的情节。
熄灯上床后,午夜零点档知心哥哥带你撩青春的聊天节目话题永远围绕着院里哪个女生腿更细更长、胸更挺、脸更好看,或者今天谁穿了一条更短的裙子、化了更浓的妆、上传了更风骚的自拍,甚至上周三我看到那谁跟那谁坐在泮池边喂锦鲤、咱班团支书被外院一师兄当众表白了你们不知道、五分钟前隔壁班的阿拉蕾还在寝室楼下跟男朋友拥吻呢。
班里女生还一直觉得男生们对她们不够关注,真是天大的冤枉。
室友桃子极少参与这类话题的讨论,但总是当话题进行到最热烈的时候发出最夸张的笑声,他是有自己的一方世界。
身材微胖的桃子本科四年可谓命途多舛,升大三之前足足担任了两年的游戏补丁。这是指他所学驳杂,凡是电脑游戏均有染指,RPG、ACT、ACG、SLG、RAC、CAG无所不精,无所不通。主要还得归功于桃子的父母不让宝贝儿子把电脑带到学校,导致他只能每晚用手机刷贴吧致使眼镜度数飙升的同时,每当新学期选课时也永远抢不到自己喜欢的课程。
沪海大学的选课制度共分三轮,第一轮学生任选自己喜欢的老师,如果某老师人气过高,所选人数超过限制,会在第一轮选课结束时按照所选学生上学期平均绩点进行排名,择优录取,绩点不够超出人数限制的学生自动踢出等待第二轮选课。第二轮基本上是拼手速,选上了就不会再被踢掉,所以第三轮选课只是被当做末班车来使用,因为留到最后的往往都是些上课时间和任课老师普遍不受欢迎的课程。
然,桃子面对如此残酷富有竞争意味的选课制度却表现得安之若素。因为单就第一轮选课来讲,桃子的考试成绩永远是低空飞过,丝毫不具有竞争力,选上了也难逃被踢出局的命运。而注重手速的第二轮对于只能跟室友蹭电脑的桃子来说更是可有可无。如此看来,理论上形同虚设的第三轮选课其价值在桃子身上体现无遗。
真是闻着伤心,见者流泪。
也正是随着在校常年摸不到自己电脑的习惯养成,4幢8号整个五层楼无论是谁想打两盘单机游戏环顾间又找不到陪练的,只需要气沉丹田大喝一声“桃子何在!”桃子便会化作一道球形闪电屁颠屁颠地一路小跑过去,抄起手柄二话不说与对方鏖战三百回合。
这种寄人篱下的生活一直持续到桃子荣升大三。桃子父母看到宝贝儿子竟然真的念到大三,心中望子成龙的喜悦溢于言表,像是去菜市场买菜由于卖菜的人多找了五块钱而突然顿悟了一般,不仅给桃子买了全新的游戏本,还准许他把新电脑带到学校。
从此,一位半职业玩家踏上了每天砍怪杀敌的成神之路,耶和华。
谁能理解本科头两年眼巴巴看着别人用电脑联网打游戏,自己只能可怜兮兮地低头摆弄诺基亚非智能手机刷贴吧的失落感?反正乔小麦是不能,作为跟桃子关系最铁的室友,他只知道自从大三伊始桃子肩负新买的游戏本声势浩大地回归504后,除了上课,每天都是雷打不动的标准八个工时。其中四个小时用来打英雄联盟,另外四个用来观摩英雄联盟的职业比赛视频,期间觉得乏了也会踢两局实况调整一下状态,用打过补丁的皇家马德里虐一虐两星中国,并且乐在其中。
他就像是个青春期被压抑住的孩子,所有的叛逆都在突兀的静寂中沉聚,继而在既定的满足中全部爆发出来。偶尔从绿茵场冠军梦中清醒过来的乔小麦也会邀请桃子切磋下实况。而重获新生的桃子总是说:“等会儿,今天的首胜还没拿到,首胜额外给150金币!”
“你十分钟前不是拿到首胜了吗?”
“刚才拿的是电信一的首胜,还有电信二到电信四的。哦,对了,还有教育网专区。你也知道,咱们学校的网速都多慢,教育网的可以练起来备用。人在江湖飘,保命用小号嘛。”桃子的言辞诚恳,但盯着电脑屏幕的脑袋一动不动。
往往在桃子即将拿到最后一个首胜的时候,室友耗子会背着书包从外面回来,把一书包的自习材料咣当一声砸到书桌里,自言自语地嘟囔“哎呀好累好累,睡啦睡啦。”然后动作流畅地刷牙、洗脸、关灯、上床。
耗子骨子里是个不苟言笑的人,或者说他言笑的方式比较另类,常常作为话题的发起者和终结者。这很难形容,好比人来人往的中央大街上突然有个反戴棒球帽的年轻人就地来了个托马斯接风车,引得周围行人眼前一亮,纷纷驻足观看并掏出手机进行拍摄,结果跳街舞的那人停下来,从嘻哈风格的牛仔裤后兜里掏出彩印的小册子开始对围观的人传教,“我是基督徒,请问你们信仰上帝吗,有没有人想了解一下。”
鲜有人能抓住耗子幽默的点,所以他显得有点格格不入。室友们又佩服他,因为考试周覆盖到的每一天,他总能在自习室奋战到后半夜。
原本同为504学渣,被誉为鹰眼男人的芝麻对待考试的态度就很坚定,他会在考试最终到来的前一晚坐在寝室的电脑前习惯性地哀嚎:“兄弟们,明天我可就要上刑场了,就等着你们劫法场了。”
芝麻的视力极好,遇到考试只要祈祷不坐第一排就能万事大吉。他是那种坐在阶梯教室考试可以隔着前一排同学抄到再前面一排考卷的男人,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前会把身边三到四个人的卷子记录下来顺便还能帮他们对对答案。
所以听到芝麻的抱怨时,耗子会不露痕迹地笑笑,然后背负着一肩膀知识的弹药离开寝室,去到校园里找一块僻静的靶场独自练习射击。
入学第一个学期,在期末考试这块没有硝烟的战场上,大学物理像一把改良版的M249“突突突”猝不及防地扫倒了许多战场新兵。耗子不幸在列,但中枪倒地的他没有放弃治疗,而是在痊愈后选择离开部队,成为一名只为自己卖命的雇佣兵。
自那以后每当考试的火药味无孔不入,弥漫在每个人身边时,耗子总是清晨第一个离开寝室,直到半夜最后一个回来,没人知道期间他去了哪里,雇佣兵的生命中没有被了解,只有金钱和杀戮。所以不难想象,当戴反了头盔、忘记装弹夹的芝麻在危机四伏的战场上迷失了方向,仍死皮赖脸地高喊着“我没有心情,国家的心情就是我的心情”的时候,耗子已经用瑞士军刀“野战军”在石碑上字字珠玑地刻好了自己的墓志铭——不胜利,毋宁死。
每个人都是在生活不知不觉间变了样子的时候开始怀念过去,就好像2010年刚入学的那个盛夏。当时西班牙还没有在世界杯小组赛上被荷兰血洗,全中国的孩子还都是父母亲生的,经常上网的年轻人眼里还只认识一个叫兽,耗子也还不是学霸。
乔小麦也还不会骑自行车。
“啊?你不会骑自行车?你家那边不骑吗?”耗子惊讶出声。
“不骑,我家那边地势比较复杂,骑车都是在海边当娱乐项目的。”如果当时乔小麦能预知一年后家乡修的地铁一年坍塌五次,一定会觉得这话更有说服力。
“小事小事,以后我载你上课。”
接下来的一个礼拜耗子表示很崩溃,坐在车后座一米八二的乔小麦体重倒还在其次,关键是两个大老爷们整天如胶似漆地穿梭在往来上下课的人流中很容易暴露性取向。
耗子不得不找乔小麦进行二次协商。
“我说乔哥,要不你学学自行车?你以前骑过吗?”
“当然骑过!双人的,我坐后面,蹬得可卖力了。”乔小麦拍胸脯保证。
耗子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了,只好说:“那也是有基础的人了。我看这样,你还是学学吧,你看我,载你一周我都累瘦了。”
乔小麦稍一琢磨,“学学是行,那你得教我啊?”
“小事小事,包在我身上。”
于是在九月第一个蝉鸣人静的周六夜晚,保研路尽头拐角处一块用来停放校车的空地上,多了两个汗流浃背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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