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老财到底还是没有熬过这个冬天,入冬后第二场大雪夜里走的,死像很难看,整个脸型都扭曲了,这都是下人们嘀咕到街巷里的.
第二天一大早徐府大院上上下下便忙得不亦乐乎,四乡八邻的几乎都前来探望了,进进出出的人特别多.幔帐挂起来了,到处是一片素白,再接上那一场大雪,白色便更是铺天盖地的连成了一片.大门口用松柏枝和白花扎起一座牌楼,牌楼前又匆忙竖起一根旗杆,挂着长长的招魂幡,被北风吹着忽上忽下哗哗作响.旗杆下和台阶前各燃起一堆金山银山.一团团的浓烟夹着火光,将黄裱纸的灰烬送到了空中,然后又随风飘落到徐府大院院落的各处.
天色慢慢的暗下来了,大门口素灯里点燃了蜡烛,院子各处的灯光也更加明亮了起来.前来探望的四乡八邻也都陆陆续续的离开了.接下来便是安排子孙守灵了.按照皖西的习俗,长辈过世,晚辈子孙们必须跪地守灵三日左右,直到出殡.按照大先生推算的时辰计算,出殡时辰安排是三天后就得跪守三天三夜,时辰是五天后就得跪守五天五夜,这期间除了吃喝拉撒外不得找任何由头离开.不过有钱人家为了体恤自己和家人们的辛苦,可能要请一些下人代跪守灵.等到主客来临时才换上自家人跪守,免得授人口实.
‘来福,你今晚代替大少爷跪灵.....‘‘
‘‘还大少爷,该改口叫老爷了,......‘‘老长工头钟叔正兴致勃勃的安排着下人代替跪灵的事宜,冷不防二少奶奶从厢房里赶了过来.
‘‘是,是代替大老爷.......‘‘钟叔赶忙唯唯诺诺的改口应着.
‘‘牤子,你代替二老爷跪灵.....‘‘
‘’是,,,,,‘’牤子一边点头一边一步上前应道。
‘’田贵你代替大少爷跪灵......‘‘
‘’是,,,,,,,,,‘’田贵应声附和着。
‘‘冬梅,你比大小姐只大两岁,你就代替大小姐吧.....‘‘
‘’是,,,,,,‘’孙冬梅也跟着却生生的应道。不到半个时辰钟叔便将代替跪灵的事宜安排得妥妥帖贴。
晚饭后钟叔便领着下人们到了大厅,大厅里灯火通明,老财东的灵堂就设在这里,正面是一幕连天接地的白色幔帐,幔帐后面是一副黑漆漆的棺材,上面搭着一匹红艳艳的绸布,幔帐上面一行正楷;;‘‘徐府老大人千古‘‘.中间是一个巨大的‘‘奠‘‘字,奠字下便是穿一身唐装的徐老财的遗像.一副似乎永远得不到满足的眼神看着前方.幔帐两边悬挂着亲朋乡党们送来的各式花圈和挽联,从大厅一路排到大门口,遗像下是一张条形的方桌,上面摆着香炉,香炉后边的供盘上满满的堆着各式的供果.
夜渐渐地深了,孙有田却睡不着,他是为徐老财的丧事凑份子的事伤脑筋,前些天和张铁匠打一头野猪分三两多一点的银子,买买准备过年的糙米面,修修破漏的瓦房顶,如今手头一个铜板也没有了,可今天傍晚偏偏又撞上了牤子他爹,他是急匆匆去给徐老财家送份子钱的,二两银子呢,他家牤子和自家冬梅一样都在徐老财家熬活,你说他孙有田能不送这份礼吗.起码得送一两啦,可这一两银子到哪儿去弄呢,找本家兄弟亲朋借借,可他算来算去除了表哥周贵,其他几个都和自己一样连个铜板都难掏得出来,有的恐怕还要出去躲年关呢.可周贵那儿是很难借到银子的,他孙有田曾去借过三次钱,结果都是伤脸回来,从心里上来说,若不是为了怕三虎这几个吃货饿坏了肚子,他就是宁愿饿死也不会舔着脸上他那儿收哪一点饺边和面渣的.可明天怎么办呢,明天怎不能空着手去帮忙吧,就算明天能敷衍过去了,那后天呢,三天后就要出殡啦.这份子钱是推缩不掉的呀。不送也得送哪。孙有田正坐立不安时突然想到一个人,那就是铁匠,可自己还欠着人家修犁头的钱呢,怎么好意思再去借呢.但没法子呀再去试试吧.于是孙有田便像临危之人抓住救命稻草似的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披上破棉袄直奔铁匠家中.
第四天便是徐老财出殡的日子,原本是第五天出殡,可第五天是年初一呀,在当地年初一是龙抬头的日子,没有龙抬头的日子抬棺出殡呀,所以扣了一天,年三十出殡吧,一大清早一个年迈的老道士领着三个小灵童按照与苦主的约定,鱼贯进入灵堂.老道和三个灵童先是向徐财东的遗像双手合十鞠躬,然后分开在棺材周围围坐了下来,一阵手摇铃响后,四个人同时哼哼唧唧了起来.四个声音时高时低,时长时短,有清脆的,浑浊的,苍老的,细嫩的,混在一起就很难保持一致了,像是在背诵经文,又像是在唱歌,谁也搞不清他们在哼些什么,于是观场的人们开始怀疑起这几个道士的来路来,那功夫是怎么也不能和湖东钓鱼寺的几个和尚相对比的.
台下便是跪着一排排徐府的宗传嫡亲,人人银装素裹.前排左侧跪着徐府老大,徐金山,也已是三十开外的人了,右侧是徐府老二,徐银山,一个大脑不太灵光的人,今年正值不惑.老二虽然脑子不太灵光,整日神神叨叨的不懂世事,但一双儿女出落的伶伶俐俐.后面两三排便是徐府的孙辈和女眷了.四个道士哼了一阵子后便起身手摇着铜铃围着棺材来来回回的转起圈来.徐府的孝子贤孙们于是也跟着道士们打转.转了几转后,那老道士停止了哼哼唧唧的念叨并示意一旁专事放炮仗的下人放了一串草炮,徐府的孝子贤孙们又跪回原地接着听道士们诵第二篇经文.
大捆大捆的檀香苍术在铁炉里燃烧着,裱纸燃烧后的粉尘如同春雾似的笼罩这四周的一切,整个灵堂变得灰蒙蒙的。催人泪下的苍术烟味弥漫着整个大厅,屋子里的所有人被熏得慌似乎都在为亡者流泪.不等三遍经文过后,台下跪着的孩子们实在熬不住了便开始骚动了起来,几个大胆的孩子居然溜到大厅外的大院里嬉戏了起来.道士们见状也只得草草将余下的经文缩减了颂完.
出殡了,八人用案板抬着整牛整羊整猪和供果开路,八人分四方抬着棺材,扬幔的挽幛的队伍从头望不到尾.一路浩浩荡荡。那场面路边看热闹的乡亲们眼都看直了,不得不竖起了大拇指叫好,甚至有人将这排场与城里知府老爷老母的丧葬排场相比起来.
孙有田被安排在抬棺的行列,这还是他送份子钱时和老长工钟叔磨蹭了半天才弄到的呢,因为抬棺的人可得一两赏银,他盘算着一下工就能还上铁匠.但是当他走到棺材边时,他自己愣住了,那个偌大的棺材足以把那个弱不禁风的人压垮.从一开始上肩孙有田就感到力不从心了,所以一路上他心里慌得很,从镇上到湖西的坟场两里半路程,八个抬棺七个壮汉,就孙有田一个人显得有点单薄.换了几次肩后孙有田更加支撑不住了,心气直怦怦乱跳.走起路来都有点方寸零乱了.但是那一两赏银的吸引力实在太大了,怂恿着他咬紧牙关一直硬撑到了坟场,一放下棺材孙友田便一个蹑跤一头倒在地头.
‘’哎呀,可能是冲着这位大兄弟啦,我早说过啦,今天是日冲鸡,时冲虎呀,,,,,,‘’主事丧葬的大先生见孙有田一头栽倒在坟地上不省人事便赶忙上前掐住孙有田的人中。
‘’孙二楞属啥,,,,,,,‘’一旁的徐府姨表侄王财东插嘴道。
‘’属鸡,比俺大哥大月份,,,,,,,,‘’王财东身边的徐金山本家侄子徐礼劲却生生的回复道。
‘’我说嘛,属鸡属虎的今天应该回避一下,怎么就不信呢,你看,这不就造天谴哪,快,快将那大兄弟抬走,别冲着徐老爷的吉时,,,,,,‘’大先生神神叨叨的说着便挥挥手示意几个帮工将瘫软在地的孙有田抬到了不远处的松树下将就着躺下了,几个热心的帮工赶忙帮着替孙有田揉捏起肩周和腰肌。一阵道士铃响了,怕误了徐财东的吉时所有的人便慌忙扔下伤痛的孙有田,又都一下子聚集到了徐财东的墓地旁虔诚的聆听着大先生的布道。继而鞭炮齐鸣,锣鼓喧天。
一觉醒来便是大年初一了,一大清早徐金山的正室王氏变张罗开了下人们的活计,因为按照皖西的习俗,四乡八邻的乡亲,嫡亲故友年初一都要前来给新亡者拜祭新灵,所以天刚一微亮徐府上下,擦桌子的擦桌子,扫地的扫地,忙得不亦乐乎.在往年,年关时下人们几乎就都已结好了工钱回家过年了,年初再返回来和东家商议好新一年的工价。今年是个例外,多干了三天,可每人多可得一两赏银,那可是等于多给了一个月的工钱啦,所以下人们甭提有多高心,干起活来就更加卖力了.
下午冬梅捧着一两银子高高兴兴的回到父母身边,虽说是一两银子,但对于孙有田一家来说已经是莫大的欣喜了,一两银子兑换成麦皮糙面几乎够他们一家子吃上一个月了.
‘‘大,你伤哪儿啦,......‘‘孙冬梅一进屋子看见父亲躺在床上便情不自禁的抽泣起来.
‘‘你看看,这大过年的你哭啥,多晦气,大,没事,只是闪了一下腰,睡上几天就好了,看,你大结实着呢.说不定明后天就能下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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