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萨多尚未离开会客厅,便有人告知他,这个与外界了无交往的不喑于交际的人今日还要迎来新的访客。见到数分钟前还坐在书桌前饮茶,如今其茶杯都尚未来得及清洗的塞恩斯,萨多瞠目。
“其实大有不同。”塞恩斯一面端起茶杯,远东精致的细瓷茶杯余温尚在,一面说道。
“有何见教?”萨多本就不是个混迹于名利场上的人。
“之前是秘密的来访者,不必也不会以正式社交的渠道来访。如今目的不同,自然要严肃些。”塞恩斯将之前未尽的茶全部饮下,“这样说来,你用上一位客人的茶招待下一位,十分失礼。”
萨多于是稍稍坐正了身子:“是我失礼了。不过,我实在想不到除相互利用的合作关系的中间人外,你我还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塞恩斯眼中露出奇妙的神色,像是小孩见到自己的恶作剧成功了一般,“住了十多年的邻居,算不算?”
“你的目的达到了,的确勾起了我的好奇心。继续。”
“仅仅一两年就让你产生一种上位者的气场了吗?还是学习你多年跟随的老皇帝的作风,尊敬的远东遗族联盟名誉长老?我猜是前者,因为据我所见,那位中年皇帝似乎一向显露出莫大的亲和力。”塞恩斯不紧不慢的话,却让萨多直冒冷汗:“你究竟是谁?”
“这话你问你放之不顾的小王子比较好。”塞恩斯保持着不变的神色,“真是可怜,那么小一个孩子,居然就要独自一人面对风霜,也不知道会不会碰到什么危险。”
“当日我们的约定中有过要保护他的安全的承诺。”萨多情绪有些激动,“而且远东人的后代,向来就有类似的教育方式。”
“有艾德在,自然无所忧患。”塞恩斯本想饮一口茶,却发觉自己之前已经饮尽,便起身倒水,重新泡茶,“不过你们也不曾想过,这样教导出来的,是一个将军,还是一个领袖。”他说完叹了口气,“也罢,我对他的教导也让他偏向好斗的一面,好在这天地间不可告人的遗传学的秘密,让他继承了历代先皇的仁心,否则你真是无颜再见那个皇帝了。”
“听上去你并不像远东人,却知之甚多。”
“你还算有些正确的判断。”塞恩斯也非油嘴滑舌之人,“我的故土曾有过与你们的文明相似的地方,然而却又有很大的不同。你非文人墨客,解释起来自然要花上一番口舌上的功夫,还不如向你的后辈教导。”
“你终于提到这次的重心了。”
“很抱歉,”塞恩斯又一次露出了恶作剧得逞的神色,“你又猜错了。这话是我前来的途中有感而发,才想出的。”
“听你胡侃这样一段时间,该有的铺垫都结束了吧。”
“原本我是想前来以商谈的性质指导一下你们的发展方向的。毕竟这么一个庞大的势力,缩于四方城墙之中,未免有些拥挤。将年轻人放出去自然是一个好的想法,不过你不觉得,一个国家发展成了开超市的商人,实在是荒唐了吗?”
“你难道不知道为了生存于亡灵铁蹄之中,远东损失了多少将帅?不知道最后关头,无论中央还是地方的官员,都是为国捐躯?倘若不是为了一个民族的延续,南部的商业都城的航船也不会沿着数百年未踏足过的、记载于几近破碎的泛黄的海图上的航线向西进发。你不知道多少人背负雄心壮志,却被吞没在深海的漩涡与风暴中,也不知道在桅杆上望见近海生存的海鸟后,又是怎样的心态。我不知你是怎样从远东离开,甚至随我而来。但我可以肯定,你一定未曾经历过这样一段生活。因而你不知道为了远东的延续,我们作了多大的努力,却来否定现今的成果。”萨多有些激动,唾沫飞溅。
塞恩斯摸了摸鼻子,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的确没有经历过。然而此时却不是这样回答的关头,他只能开口:“好吧,好吧,先坐下。作为一个主人,这样立着有失礼仪。”等萨多坐下,他才继续发话:“刚才你说的话有一半是事实,另一半,想必是那些如今仅剩的几个学者不断与你讲述的了吧。作为王室的象征,你应是要出席于各种场面的,因而让你讲些这样的话鼓舞年轻人们不断努力也是应该的。”萨多逐渐冷静后,不甘心地承认了塞恩斯的话。
“我有给你讲过,从某些观念而言,我与你们有极大的不同。因而我发自内心地不认同你们的某些作为,譬如在西大陆人取代精灵后便逐渐断绝了与西大陆的交往,譬如十数年前来到西大陆却从不统一,只是埋头发展商贾之道。假如你理性化地思考当时的情况——我知道你不可能完全理性化,因为你的理性已经被某些观念左右了——,你一定会发现,最初的十年足够复制出一支带有远东特色的军队,占据大陆一隅。如今这个商人依附于贵族的年代,纵然你又万贯家财,也不可能真正达到在远东时商人左右政事的局面。”
塞恩斯茶水已经泡好,他啜了一小口茶,“而且,即使你们非要走商贾这条路,为何不明白大股资金更具有影响力的简单道理,非要去回到封建的小作坊式生产,还是在这样稀缺的人力的条件下。如今你们复原了远东的魔法机床的生产方式,自然明白这样做的好处。
“至今你们仍然保留着这种心态,还准备大肆发扬下去。我作一些指导,难道还应该被拒绝吗?”塞恩斯结束了长篇大论。
而后数日,塞恩斯与伯恩城的远东人举行了大大小小数次会谈,终于敲定,远东后辈中较为优秀的弟子,将会被送往塞恩斯的实验室接受教导。同时,远东与那个至今仍在制作钟表与自行车的威尔士联系了起来,使得远东高效的生产方式与威尔士的人脉相结合,同时也将远东这一过去隐藏在伯恩城的势力展现给了南纳斯王室,使得伯恩城会议室的地图上,作为分部标记的红色大头针大有向西北南纳斯领土扩张的趋势。塞恩斯不久后也离开了。
当远东极为名位较高者前来送行时,萨多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你这样与我们合作,究竟是为了什么?总不可能是你曾居住于远东,或是你的故土与远东相似的缘故。”
“自然不是,”塞恩斯又露出那种小孩子恶作剧时的神色,“我只是为了那些合约里你们送来的珍贵实验材料,你相信吗?”
不等萨多反应过来,他便消失在了初春刮起的风沙之中。见着他的背影,像是在哼着小调说:“真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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