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慕容粼远远离去,乞伏国仁也明白了一切都是上天注定。
那么,活着的人,他们被上天注定的路又在何方?
[二]
建康城外十五里,豫州刺史桓伊家中数日来张灯结彩,桓伊要过四十寿辰,前两天的小宴已经过了,今日才是正日,桓伊满面红光,站在堂前,桓家的兄弟们,不管是哪个派系,都已经亲身到贺,桓伊是同辈之中的大哥,也是朝中根基最深的人了。
上午桓石虔、桓石秀、桓石民、桓谦和桓修都已轻车简从而来,原来大家早就约定了时间,一起告了假来建康,竟然分毫不差。桓熙、桓济和桓桢也随后来到,大家多年没有聚集的如此整齐,自然两三个一拨,四五个一处,谈天听曲儿,谈谈道,说说佛,不亦乐乎,似乎大哥的生日倒是其次了。
桓伊笑呵呵的看着这些兄弟们,不时到哪桌打个招呼,插个嘴,却不好一起坐下说,毕竟是长兄,虽然官职不算最高,也要有个尊卑的意思。忽然有家人飞快地跑进来,对桓伊耳语几句,桓伊立刻正色道:“兄弟们请暂且静静,咱们出门去迎接大叔二叔的赐书罢。”桓家兄弟虽聊的兴起,却都是知礼仪的世家子弟,听得此语立刻起身,随桓伊出迎使者。
来人却是桓温的贴身侍卫桓离,众兄弟不禁肃然。要知道桓离是不会被轻易派出来的,就算是桓温的亲子有什么大喜事情,桓温也不会派出桓离来,更何况现在是桓温和桓秘同时派来。
桓离一言不发受了桓家众兄弟一拜,然后双手向桓伊奉上两个拜盒,然后退到一边。桓伊肃然回身,捧着拜盒放到堂前案上,大家拜了几拜,才拆开盒子。
除了贺信之外,桓温的礼物是一枚成色绝佳的翠玉如意,桓秘的则是一柄名叫“鱼肠”的古剑。看到礼物,桓家众兄弟不禁稍微有些议论纷纷。
如此寿礼给皇帝做寿都拿的出手,现在却送与了一个小辈。
可见桓伊这个后辈中的大哥在长辈眼中的地位非同一般。在座的诸位中比他官职高者有之,比他武功佳者有之,比他文采好者有之,可是,仍以桓伊为尊。
桓离献上寿礼便已离去,桓家兄弟依然高歌曼舞清谈。
天色已黑,正宴就快要开始了。可是桓家的大门外却又忽然出现了一个人,只见他身高八尺,相貌绝美,其实不论这些,只要见他宽衣广袖的飘然之态,便会教人惊为天人。这似乎并不是相貌、武功或其他种种可以达到的境界,只是从外面,便可以看到他的心境。
这人只是在门口站定,对门人道:“速去通报,请桓刺史出来小叙片刻,万不可惊动他人。”同时递上一纸名刺。门人不敢怠慢,立刻去通报,少顷桓伊便匆匆赶来,长身一揖道:“不知王兄到来,桓伊失敬,失敬!”原来来人便是江南名士王绝之,怪不得桓伊不敢有丝毫托大,毕竟江左政治,全靠这些名士支持,桓伊当然也不能例外。
王绝之也一揖到地,以同辈之礼相见,目光一扫,便见此人虽长了自己整整十岁,可是丰神如玉,气息内敛,飘然之态呈现,可见内功也快到登峰造极之境了,丝毫看不出年龄。随即笑道:“小弟不敢失礼,只是家兄有嘱托,必定要绝之在正宴之前见到桓兄。家兄闻桓兄的柯亭笛于五年前毁于与卢悚一战,心甚痛之,便穷五年之力寻到此物,家兄见王兄寿辰已至,无奈伤病连绵不能登门,便命小弟兼程赶来,是故绝之无礼叩门,还望恕罪。”说着从袖中取出一物。
桓伊顿时色变,大声失态道:“啊!果然徽之兄不负与我相交一场!湘妃笛!湘妃笛!”一把夺过,细细观看。古时娥皇女英见舜帝死去,苦啼至死,泪痕洒在竹子上变成了湘妃竹,后大禹治水时路过潇湘之地,便取竹为湘妃笛,吹奏三日而去,后世将此湘妃笛传下,正是无价之宝,岂不比蔡邕的柯亭笛宝贵十倍百倍?
湘妃竹笛?原来这便是成都太守毛应之送给王徽之的湘妃竹笛。其实事情怎会如此简单,其中王徽之下了多少功夫,用尽千方百计,却也只要他自己知道了。
王绝之见桓伊失态,足见自己兄长劳有所值,却不免想到:“桓伊本是一代高手,可是动情若此,恐其仍有心魔,不免一世庸碌,难以得窥大道。”当下也不管桓伊如何,洒然告别,飘然而去。
桓伊唏嘘半晌,不见了王绝之,也并不放在心上,江左名士向来行事洒脱,料想自己失态,他也不会见怪,便匆匆回在内宅,招呼了兄弟们,对祖先牌位行了礼,便开正筵,自己却又逃席出来,命人收拾马车,速去清溪渡口。
[三]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liu人物。
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
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北宋苏轼《念奴娇?赤壁怀古》前阙
桓伊立在江边,静静地看着江山如画,须臾风起,又见惊涛拍岸。手中有名笛,眼前是与友人初次相见处。
笛曲终了,桓伊还久久不能平静。王徽之的久病他早已耳闻,其中的厉害也甚是了解,不知他还有没有机会到这个渡口上,派人过来请自己为他吹奏一曲。
风起风息,桓伊始终负手立着。
忽然听到背后有脚步声传来,桓伊并没有动,只听背后人道:“先生在上,小人有礼了,并非有意冒犯,只是家主人适才听得先生佳音,心甚敬之,请先生过舟一叙,有名刺在此。”
桓伊是何许人也?若那人是王徽之便不须什么名刺,既然不是,桓伊身为一州刺史之尊怎会轻身去别人舟中去叙什么,不过既然有人敬重自己之才,却也荣幸,桓伊本是多礼之人,稍一沉吟便道:“放下罢,回去告诉你家主人,既然道左相逢,并无深交,便不叨扰了,若爱某之才,愿再为之吹奏一曲而已。”
身后那人行礼,恭恭敬敬地把名刺放在桓伊身后,轻轻退走,须臾又来,道:“请先生恕罪,鄙主人愿聆听先生佳音。”说完回舟。
桓伊在心中轻轻一笑,心道:“我非伯牙,却不能仅有子期一个知音,既然也是知音之人,却为他吹奏一曲又何妨,这湘妃笛稍一入手,便知妙用无穷,岂知是笛,更是刀是剑,更是仁心所聚,便大兴教化也不妨。”随即又以笛沾唇,这一曲却是《十面埋伏》。
《十面埋伏》并非只有琴曲,倒也是通行曲目,虽然各种乐器的乐调不同,可是涵义相同,若以意境论,实是大同小异。
自笛声响起,天地便充满肃杀之气,然后随笛曲深入,如一壶水般缓缓煮沸,至于天地色变,狂风飞舞,不得不说是湘妃笛本以萧瑟之物现萧瑟之情,夺天地造化。
狂风中,桓伊身后的名刺被吹的自己掀开,再飞到桓伊面前来。那名刺上赫然写着“慕容垂”三个大字。桓伊心中一惊,不觉停了下来,心中乱想。
却听渡口舟中有一人柔声道:“先生为何忽然停下,某非遇到什么不决之事,或是笛声凄厉夺天地之造化,不愿再行驾驭么?”这人内力浑厚无匹,桓伊思忖自己见过的人里,或者也就是刚刚见到的王绝之,或者支遁大师和葛神仙才能与之比拟。
此慕容垂定是鲜卑首领慕容垂!忽然桓伊心中念头已定。
既然慕容垂在北方,为何来到了这里,既然来了这里,定是关乎伐谋伐交,定是对大晋不利。
桓伊笑道:“非也非也,如果良宵,岂可以杀伐之音动天听以降灾祸,此笛非同小可,某家却还驾驭得。先生既是高人,不妨再听某一曲。”说完也不等那人答话,立刻再奏一曲,这一曲大不相同,却是阳春白雪,大雅之音,沁人心脾,洗涤肺腑。
慕容垂坐在舟中,只觉笛音一来,顿时通体舒适,神思飘飘然不知所以,只叹此音绕梁三日,心中实羡桓伊之才,定要与之结意气之交。
蓦得笛音又是一变,隐隐杀伐之意连绵传来,慕容垂似是从天上摔到地上一般,立刻口鼻出血,五内俱伤,想稳定心神,可是体内真气却如奔涌江河般难以压制——可见这湘妃竹笛功参造化。慕容垂非等闲之辈,终于强压住伤势,大喝道:“竖儒欺我!”欲叫慕容风以箭射之,却见慕容风早已倒在地下,船上其他随从倒是无恙,可知这笛音专破内家功法,教人走火入魔,武功不济的反而没事,可是要派那些人去对付桓伊也无异于痴人说梦。
慕容垂心中急跳,知道现在是千钧一发的时刻,立刻取慕容风弓箭来,出得舟来,瞄准了桓伊便是三箭齐发,射的却是桓伊手中的湘妃竹笛。桓伊早把手中竹笛视作绝世珍宝,宁愿自己受伤都要护此笛周全,见慕容垂发难,立刻旋身躲过,笛音却更加炽烈。慕容垂见三箭不能奏效,饶是他功力深厚,不免又吃了几下暗亏,不过却又计上心来,再强压伤势,封闭耳脉,虽然不见大效,却也聊胜于无,当下又取箭,顶着笛音的压力,又是三箭射出,见桓伊躲过,立刻又是三箭,丝毫不顾口鼻鲜血喷涌。
桓伊躲了三箭,又是三箭,再躲,又来,并且愈来愈快,知道慕容垂已在拼命,也知道了慕容垂已被逼入死角——如此拼命其实并不如静下心来慢慢抵抗笛音,并且命人把船划开,这样桓伊便有天大本事,也无法飞着追赶着吹笛,可惜慕容垂对汉人的上乘武功也就这么点见识,可是论起拼命倒也刚猛。就这样一射快似一射,终于把桓伊逼得凌空翻身才能躲过,慕容垂大喜,快箭又射。
终于桓伊不得不凌空换气,笛音一滞,慕容垂立刻压力大减,随手擎起北霸枪来,扬手便向桓伊激射而去。
可惜,桓伊猝不及防下,一躲再躲,可是北霸枪的来路竟似有人凌空操纵一般连续微妙地变了几变,桓伊退无可退,竟也躲无可躲,只得一咬牙,奋起全身功力猛吹竹笛。
慕容垂大喝一声,委顿在地。桓伊大呼一声,被北霸枪穿胸而过。而这连续激昂的笛声和两声呼喊,却早已惊动了另外一个人。
慕容垂运气最后一点精力,正要使人把枪取来,忽然心神一震,感到又是一股高手的气息袭来,忙命随从道:“快!开船走,不拘什么地方,速速离开!”说完头一晕,又栽在船板上。
待王绝之来到的时候,只见到桓伊倒在地上,胸口被一杆大铁枪穿透,那枪尖上有一个字,是用指力捺上去的。那是一个“霸”字。正是慕容垂的招牌兵器北霸枪。
王绝之一掌劈下枪头,又捡起地上的湘妃竹笛,他知道,绝不能教桓家的人知道是慕容垂杀了桓伊,若如此,桓家必定倾其全力,不合时宜的挥兵北伐。
那么,现在自己是唯一知道这件事的人,该怎么做?
[四]
去马来牛不复辨,浊泾清渭何当分?
——唐杜甫《秋雨叹》
王绝之站在泾渭分明的两河交汇处,不住感叹造物的神奇,这么两条大河,初次相交,竟然水火不相容,很长的河段都清浊分明,可是苦不甚远,往下游去不多远两条河水却又水**融,不分彼此,到底清泾浊渭?还是浊泾清渭?莫不在天地掌握之中。
秋雨绵绵,泾渭之间的分界线也渐渐模糊,而泾河的上游,也慢慢有点混浊了。
王绝之正感慨间,心中忽然一动,只觉气机有些异样,随后恍然大悟,原来是一股凌厉的杀气从下游出现。王绝之轻轻一笑,心道:“想这胡人占据地方,怎会有江南的世界清明?大白天地追杀于人,倒也是大秦国一道独特风景。”如此想着,还是负手而立,默看河水,心里自然也分神对那杀气详查,只是觉得有些熟悉,又是如此凌厉,忽然灵光一闪,暗道:“莫不是慕容垂那厮撞了上来?”
此时离淝水之战时间不长,当时王绝之趁双方决战,也曾到北地来过数次,暗暗地见过几个秦国高手,如慕容垂、乞伏司繁父子、姚苌,却因时机始终不至,无功而返。现在感觉到这杀气,料想除非是那几人,否则北地再无其他人功力如此深厚。
王绝之气定神闲的站着,感觉着那杀气渐渐逼近,心中思忖:“这次来到北地二十余日,先去邺城,可惜总是找不到慕容垂的踪迹,城里只有慕容垂两个不成器的儿子慕容宝和慕容麟,便只好逐个杀之以逼出慕容垂来,可是慕容垂却像木头做的一样无丝毫动静,今日听到传言说慕容垂此贼秘密来到了长安,谁知今日甫到,便遇见这么个高手,若是慕容垂……”忽然思绪中断,因为他感觉到就在杀气一步步逼近之时,脚下三尺之内的地上,猛的出现一丝气息波动,虽然短暂和细小,却清晰得很。
难道有人在躲避慕容垂的追杀?王绝之立刻拿定主意,既然自己在这,慕容垂定要授首,岂能容他再杀无辜?地下的人定是想以龟息功渡过此劫,不过面对着这样的高手,单只杀气便足以破龟息功。
王绝之神色不变,气势却猛然暴涨,足足可以掩盖地下散发的微弱气息。
一声清啸从下游二三里处传来,随着这啸声一起,周遭连空气都似紧紧一缩。王绝之不禁有些疑惑,当年他见到北地几名高手之时,他们的功力都绝没有如此之高,难道短短几年之内他们之中竟然有人突飞猛进?旋即又想:“说不定这个人为了什么事已经接近痴狂,潜力大发……”这时,一条灰色的人影随着挡住王绝之视线的景物飘忽一转,便进入了王绝之的视野。
王绝之心中忽然升起难以言喻的失望,他远远地已经看见,这人武功虽高,却并不是慕容垂,而是乞伏国仁。
淝水之战前,苻坚引大军进驻南顿的时候,王绝之就扮成南顿城中的一名塾师,乞伏国仁带人征用房屋的时候王绝之就差点没有出手杀了他,只因慕容垂正好从门外经过,王绝之自量不是他二人联手之敌才没有发作,事后再没有如此近距离的好机会,王绝之也数度后悔,不过后来见到谢安妙计大败苻坚,知道自己如果真的拼着重伤杀掉乞伏国仁,或者还可以再重创慕容垂,那么苻坚也许会就地修整再喘息数刻,然后稳扎稳打,谢玄便不会胜利的如此轻松了。
北地高手虽厉害,却还不在王绝之眼内,若非看其他将领不值一杀,王绝之早在南顿城搅得天翻地覆了。
王绝之收拾心神,看着乞伏国仁越来越近。
乞伏国仁如飞般霎那来到近前,他也老早就感觉到一个顶尖高手在自己的前路阻着,可是他复仇之心炽烈,早没了什么自制之心,既然算定了那人逃回了上游,定是在这附近,虽龙潭虎穴也要独闯。
王绝之站着,乞伏国仁飞跑着。
一百步,五十步,十步,五步……
乞伏国仁瞬间便与王绝之擦肩而过。
那气机威势的碰撞,几乎令乞伏国仁喘不过气来。
王绝之仍巍然不动。
五步,十步,二十步,忽然乞伏国仁一个腾身复又站定,死死地盯着王绝之。
其实是盯着王绝之脚下的土地。
只因在两人擦肩的一瞬间,王绝之的右手小指动了一动。这一动,实在比十招八招都管用的多,乞伏国仁不敢停,不敢退,不敢躲,只敢前进。
现在已经出了王绝之那“小指一动”的范围。而王绝之脚下土地内的气息,越来越强烈了,致使乞伏国仁在如此微妙的时刻都可以感觉得到。那人快要出关了。
王绝之一笑,也不说话。乞伏国仁面色阴沉,,只是摸着手中铁尺,也不说话。
而地下的气息,又再蔓延开来。
两人猛然目光相对。王绝之道:“乞伏国仁。”
乞伏国仁沉声道:“你是谁!”他声音沙哑,看来怒火中烧,使体内的潜力快要消磨殆尽。
王绝之长笑道:“虽千万人吾往矣!秦国高手果然不少,可惜我王绝之却从不知高手为何物。”
乞伏国仁眼睛都红了,盯着王绝之,切齿道:“琅琊王绝之?早闻得你在江左并无敌手,可惜你却不该赶这趟浑水!”他气息又再度暴涨,衣衫无风自动。
王绝之以眼角瞟着乞伏国仁道,缓缓道:“浑水?何为浑水?便如这清泾浊渭,到底是清?是浑?”说着话,他身体周遭自然也气机蔓延拉扯,把乞伏国仁的威势拒之门外。
乞伏国仁大怒道:“竖子不须以口舌胜!既妨我报仇,便即出手,看你到底本事如何!”说上就上,手中铁尺一扬,竟然就用如此简单的招式,携着风雷砸向王绝之。
王绝之不敢托大,毕竟乞伏国仁也是一代高手,怎会小觑了他?袍袖一挥,只听“叮叮叮叮”四声,袖内竟有铁器连续与铁尺相撞,乞伏国仁一招之力已尽,旋身再来,心里却毫不惊讶,早知道王绝之有柳絮剑,只是不知多大多小,现在看来,想必是柄小小短剑藏在袖内,便边出手边大笑道:“王绝之,你也是个高手,怎么学女人拿把匕首出来!”说着话手下不停,又是尺又是拳脚,如狂风骤雨般攻向王绝之。
这么一来高下立判,乞伏国仁是缠斗,并且还都是生猛招式,大开大阖,间中有不少精妙招式却不知为何都施展不出,只好拼着力气上,原来王绝之虽然站着不动,可是广袖如流云般飞的乞伏国仁满眼都是,破招总在招未成之先,乞伏国仁不但招出不得,连满腹的怒气都无处发泄,真是长到这么大第一次知道了“憋屈”两字的意思,不由得涨红了脸,推开三尺,一声大喝。
这一喝当真是地动山摇,随即乞伏国仁铁尺又出,这次不再是火热,而是冰冷的气息离开扑向王绝之。王绝之不敢怠慢,袍袖一拢一舒,一股中正平和的内息绵绵而出与乞伏国仁的“玄冰豁地功”纠缠起来,双方手中不停,还顺带比拼着内功,实是凶险不必,而双方看似内力在伯仲之间,而乞伏国仁已经几近疯狂,潜力尽出,可见还是以王绝之为优。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王绝之脚下土地内的那人,却再也支撑不住了,龟息功一次次被强盛的气息牵引,神念其实早已醒了多时,不过龟息的是身体,还是要慢慢开解,此刻乞伏国仁的冰寒气息再爆发出来,激的他登时浑身内息舒展开来苦苦抵御,就在两人拼斗的时候,他却再也不能在地下待下去,内力一发,从土里一震而出,娇叱一声,手中一杆红枪如毒蛇出洞般从背后刺向乞伏国仁。原来这人竟是个女人。
乞伏国仁脸色大变,现在他拳脚都被王绝之一柄剑苦苦缠着,“玄冰豁地”的功夫更不敢懈怠半分,背后有变实在很难抉择,可是那红枪来的也异常快速,乞伏国仁只得拼着受内伤,右足一顿,一股阴寒的内力如刀般向后掠去,把身后的慕容粼震飞开去,可是他腿上经脉却在这一刹那被王绝之攻入,十损三四。
乞伏国仁大喝一声,拳尺齐出,欲一招逼退王绝之抽身逃走,王绝之轻轻一笑,双手架住乞伏国仁攻势,一柄细细长长的剑却从腰间刺破衣服疾飞出来,“噗”得一声贯穿了乞伏国仁的腹心。乞伏国仁怎会想到王绝之能以气驭剑?神色一痛,脸色由红变青,瞬间又由青变白,然后面如死灰,浑身的内力都空空荡荡,再也捉摸不着。
王绝之轻轻垂下双手,稍一动念,那剑立刻从乞伏国仁身上倒飞而出,回到王绝之袍内。乞伏国仁的身躯轰然倒下。
王绝之看乞伏国仁倒下,心里却一阵空虚,这么一个高手,若再苦练十年,武功未尝不可致登峰造极之地,可惜执念太多,到了这么一个地步便不能再有寸进。
那么,慕容垂呢?又会好上多少?
夕阳缓缓照射在王绝之的脸上,和他身后静静立着的,容颜绝世的慕容粼。
[五]
慕容垂跌坐在逍遥山庄最深一重大堂内的坐席上,面色淡金憔悴,静静的没有一丝气息。慕容风坐在门外地上,也是如此。
其实桓伊的笛音并不足以让他二人受伤如此之深,只是桓伊手中的湘妃竹笛非同小可,竟然纯以隔空内力加持的笛音震的两人九脉皆伤,两人武功虽高,只是对南人内功的精妙处又不甚了了,疗伤起来欲速不达,拖的时日长了,更见不妙。
诸葛海悄悄走了进来,挥手叫侍候的人出去,随即坐在慕容垂身边。北地备有坐席的地方,好像只剩下逍遥山庄这一处了。
过了许久,慕容垂慢慢张开眼睛,却仍黯淡无光,不过精神似乎好了一点,见诸葛海在侧,便沉声道:“诸葛先生在此,某家不及起来迎接了。”诸葛海也不客套,直接问道:“主公伤势,可好些了么?”慕容垂叹道:“九脉皆伤,只觉不久于人世矣。”诸葛海强笑道:“主公不需愁困,想来那桓伊在江左一品高手,可是拼尽全力,又是以他之长对主公之短,不也断送在主公手下?现下主公的伤势一天好似一天,想必过不多时,便可重振雄风,收罗江北,挥鞭江南。”
慕容垂长叹,许久才道:“先生不必安慰于我,想来我内伤深重,就是痊愈,也不知是何年何月,唉!真真伤我心哉,却不是为内伤,而是我深爱桓伊之才,有心以意气结交,却不料江左诸人,只视我胡人为虎狼,只一心要杀之后快。现在想来,确是不该。”诸葛海听他言语悲凄,却也无言以对,只是道:“主公不必伤感,属下派人兼程去东海取九花玉露丸,想必这几天也该回来了,此药治疗内伤确有奇效,以主公的功力,定然药到病除。”慕容垂道:“想来区区丸药,效果有限。只是我一回北地,便到山庄里来,不知邺城那边可有什么动静,眼下苻坚虽不再攻我,不过宝儿之能并不可托付大事,实是我的一块心病。”
诸葛海一听慕容垂问及邺城,便期期艾艾说不出来,慕容垂心知有些不妙,只得再问,诸葛海心知一旦说出慕容宝和慕容麟皆被杀,慕容垂定然大事不妙,便死活不说。
慕容垂急道:“你们这读书人,个个都是温吞水么?若有什么事,你现下不说,难道我便长久不知了?”
诸葛海只是说不出来,忽然外面有人说话声音传来,如洪钟大吕般道:“慕容家主一向可好啊?据说邺城失却,原来慕容家主尚且不知啊?哈哈哈哈!”慕容垂一听,心中狂跳,看了诸葛海一眼,见诸葛海也一脸迷茫,当下只恨自己功力大减,竟听不出来人是何时所至,又是惊怒邺城失了,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时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从堂前房檐跃下,慕容风一个健步上去要拦截,被老人伸手一拉,踉跄跌出四五步远,狼狈站定。
诸葛海一见这老人,忙道:“原来是乞伏前辈驾临,有失远迎。”原来这老人竟然是乞伏国仁的父亲乞伏司繁。
乞伏司繁大步走到堂前,见慕容垂挣扎着要站起来迎接,便伸手虚按道:“世侄不必多礼。”话音未落,又皱眉道:“怎的伤的如此严重?”慕容垂被乞伏司繁内劲冲的颓然跌坐,一时竟回不过气来,乞伏司繁一把抓住慕容垂左手,内力一发即收道:“原来是被南朝高人的气功所伤,哈哈,贤侄为何不去找老夫?却来这狗屁地方静养,结果连两个小家伙都被人杀了,邺城也被夺了。哈哈,呵呵!”
慕容垂起初听说邺城丢失,倒还没有失了指望,只是惊讶,现在一听慕容宝和慕容麟竟被人所杀,心力立刻消退,闷哼一声倒在地上。诸葛海大惊失色,却见乞伏司繁道:“不妨,三焦经脉受损,容易急气攻心,你们这干人也不知整天干些什么,没事也可研究研究汉人的典籍,全都逞些匹夫之勇,老夫本来以为慕容垂这孩子天纵奇才,还有心与他比试一比试,结果今日得见,哈哈,寻常的很,寻常的很呐!”
慕容垂快五十的人了,到了乞伏司繁这里便成了“这孩子”,又是“寻常的很”,诸葛海更是无地自容,他自己便是汉人,却被胡人责备他不研究汉人典籍,可见盛名之下无虚士,乞伏司繁是真正的北地高手,又是个武痴,连家族大业都不管不问,整日只管研究武学,或是游山玩水,活脱脱一个胡人中的士族,这还不算,他辈分还挺高,到哪都先高人一头,就是平日氏族间有些怨系的也不好怠慢他,说话还不讲究,也不知多少人受过他的气不敢发作。
诸葛海脑袋里转过十几个念头,回过神来,见乞伏司繁出指如风,已经连点了慕容垂十数处大穴,手法均与汉人无异,心中也不禁佩服,片刻慕容垂已经转醒,脸色竟然好的多了,睁开眼睛,似乎又有了些从前的精芒。
慕容垂翻身跪倒,感激的道:“谢世叔援手,慕容垂深感大德。”乞伏司繁老气横秋地笑道:“不算甚么,你这小子底子还是不错,快快养好了身子,让你老叔品评品评你的虎啸十八击!”
慕容垂正待要问乞伏司繁到底消息是否可靠,忽然诸葛海插嘴道:“老前辈在上,敢问老前辈适才所说可是实情?”乞伏司繁一瞪眼道:“我老人家还会骗你们这些小辈不成!”诸葛海接着道:“如此,又是谁如此大胆,敢对我家主公的公子下手?”乞伏司繁笑道:“说起来,名头却还不小,说是江左名士的第一高手王绝之,哈,老夫正要去找他见识见识,看他能比慕容家主高明多少。”也不管慕容垂在一边心似刀割一般,只管说。
诸葛海装作惊讶道:“啊!原来是他,唉,真是天妒英才,想来国仁兄如此英雄,也是折在此人手里。”
乞伏司繁立刻色变,连慕容垂也神色一变。
诸葛海在心中暗笑,正愁没有高手相助,偏偏乞伏司繁这武痴便送上门来,驱虎吞狼之计甫出,便立见成效。
[六]
慕容粼久久站在河边,动也不肯动一下。她只知道慕容氏完了。
王绝之告诉她的全都是坏消息,她的弟弟慕容冲被人杀了,首级挂在城楼上示众,平阳城成了更大的凤凰庄,慕容垂继慕容令死后,又丧二子,这次从江南回来后就下落不明,说是在邺城,现在邺城在短短半月内三次易手,全都不是姓慕容,又说是在长安,反正都找不到他的人影,鲜卑拓拔氏悄然崛起,已经把慕容氏的基业吃的七七八八,总之一句话,慕容氏完了。
慕容粼暗自悲痛,却又无计可施,她虽离开了皇宫,可是出来后却发现外面是一个更大的笼子,她竟然无处可去,竟然无家可归。
弟弟慕容冲死了,授业的族叔慕容垂失踪了,平阳丢了,邺城丢了,老基业被拓拔氏霸占了。
她可以干什么?她只会欲哭无泪,只会咬碎银牙。
“你的伤已经大好了,你可以走了。”王绝之不知何时出现在她的背后,轻轻道。被乞伏国仁追杀的那几天,慕容粼也和乞伏国仁交过几次手,每次都受了不轻了伤,好在运气不错总能逃脱,她又心思缜密,反把乞伏国仁气的发疯,不过毕竟不是同级高手,若不是最后一次遇见王绝之,她恐怕早去见了她的弟弟。
“走?去哪里?”慕容粼身子一颤,她的窈窕绰约远胜二八少女。这几天来,她最怕听到的,或者不是坏消息,而是王绝之最终会赶她走的说话。
王绝之心中暗叹,道:“你叔父慕容垂,定然还藏在北地某个地方,你不妨去找他,我,我绝不跟踪于你,慕容垂的死活,只是我自己的事。”
慕容粼颓然坐下,任凭雪白的罗衣沾染浮尘,她呆呆看着河面,许久道:“不。”只这一个字,便远胜千言万语了。
王绝之长叹一声,转身欲走,忽然慕容粼站起来飞跑到他面前道:“你带我走,我讨厌这个地方!我讨厌所有的人!你带我去哪里都行,我只要远离这些是非!我……”
忽然一个人的声音远远传来,如洪钟大吕般道:“走?有这么容易么!王绝之,你胆敢来此放肆,今日我要教你尝尝真正北地武人的厉害!”
慕容粼娇躯一颤,道:“乞伏司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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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章发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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