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桀迟疑着说道:“臣起初也以为不妥,可后来一想,公主恕臣斗胆说句不知轻重的话······孝惠皇后当年嫁与孝惠皇帝时也不过九岁······自然臣家是万万不敢有高后撑腰的······”
孝惠皇后是高祖与吕后长女鲁元公主的女儿,是大汉朝建立之后第一位正式册封抬进未央宫的皇后,当年的嫁妆就丰厚的让人咋舌。
上官安见长公主犹疑,忙向丁外人使眼色。丁外人会意,笑着说道:“成与不成且不说,既然能让左将军举荐入宫,想必也不是平凡人家的女孩子,公主倒不妨先见一见。”
丁外人早就与上官安疏通好了,上官家这边一提,他就在一旁煽动长公主,公主是个耳根子软的人,也没什么主见,一听丁外人的话便点头答应:“那便见见罢。”
上官桀一听这话,忙侧身向侍女说道:“去请姑娘来。”
没有人注意到,霍月君眼中的不舍与无奈。
没过多久,堂中走进来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一身浅红衣衫,绣白襦裙,此时冬末,长安城还是寒冷不已,可这个孩子一跨进堂中,就仿佛带来了一片温暖春风。
小小的孩童,脚步稳当,一步不错地走到鄂邑盖长公主面前,行了个大礼:“臣女见过长公主。”
长公主见她虽然年幼,可口齿清楚,有礼有节,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似泉水般透亮清澈,不禁笑道:“好,果然是个美人坯子。你有名字么?”
女孩恭敬答道:“臣女没有名字,只有母亲取的一个小字,叫做珑儿。”
“珑儿,这名儿倒好,”长公主笑着看向霍月君,“夫人果然十分宝贝这个女儿。”
霍月君僵硬地笑着:“公主过奖了,没有大名,有个小字,好养。”
上官珑儿向长公主行过礼后,又依次向上官桀、上官夫人、上官安、霍月君行了礼,才退到母亲身边侍立。哪有人家,六岁的孩子就如此稳重?
丁外人低声在长公主耳边说道:“其实左将军这法子倒是个可行之策,公主您想,霍家和上官家,立了哪家女儿为皇后都于您不利——遂了这家的意便得罪了那家。如今若您去跟陛下和大司马一提,一来这皇后是由您选荐;二来就算大司马心有不愿,可这是个万全之策,他必是明白的。上官家不必说,自然是对您感恩戴德。您可不是哪个都不得罪还落了三头好?”
长公主本来就十分听信丁外人的言语,她又看了看那垂首而立安静温婉的女孩,更觉得丁外人此言不错——不但谁都不得罪反而还成就一桩美事!何况,这孩子年幼,也比年纪大些的士家女子做皇后好控制些。
她想了想,笑道:“那此事就这么定了,陛下和大司马那里,我去说。”
除了霍月君眼中闪过一点泪光之外,其他人都十分欢欣,他们很快,就可以因为这个还不到六岁的孩子,捞一笔享不尽的权势和富贵了。
上官珑儿静静站着,她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是感到母亲似乎很难过。
没有人想过孩子会有什么想法,所以自然也就没有人会问上官珑儿是不是愿意。他们就这样,言语之间定了她的一生。
建章宫前殿,刘弗陵轻轻裹紧了身上黑色狐裘,继续听着鄂邑盖长公主陈述上官安的女儿如何如何好,立她为后便如何可以避开两家相争。
当宫人又换了殿内炉中的炭火时,长公主也正好说完了。
“那皇姐的意思是?”刘弗陵微笑着问。
“此事对陛下百利而无一害。”
“那便依皇姐的意思。”刘弗陵颔首,一言落定。
那便依皇姐的意思。这立后之事,本就不是他自己的意思可以决定的,何必要来问他。他的身份,此生又怎会有心爱的女子?既然一定要立后,不如立一个能带来最大利益的人。谁是皇后又有什么关系,不过是顺了他们的心意,娶回椒房殿的摆设而已。
看着长公主欢喜离去的背影,刘弗陵靠在坐榻上,有些疲累,殿外茫茫大雪,刺得他眼睛生疼,他不在乎立皇后之事,只是为长公主忧心不已——这几年,她变了太多,弄权敛财哪件不做?他给她的还少吗?她为什么不肯知足,连立后之事都要在霍家和上官家之间插一手······
“陛下,雪这么大了,年都过了,这么冷的天,怎么不移驾温室殿?”顾儿担心地问,怕这小小少年挨不住天寒地冻。
刘弗陵没有回答,只淡淡笑问:“顾儿,你幼时在北疆,冬日里可冷?”
顾儿几年前跟着刘弗陵回了建章宫后就一直在殿前侍奉,她受刘弗陵大恩,行事无不以刘弗陵的意旨为准,有时还能与刘弗陵说上几句,她一愣,往炉里添了炭火,说话的语气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自然是冷的,连年征战,大家只图活命,哪里还顾得上穿不穿的暖?匈奴常来抢掠,关内又不让进,奴婢若不是与哥哥学过些功夫,哪里还逃的到长安。哪知到了长安也是不让人活的,若不是遇见了陛下,奴婢与哥哥只怕都是不活了的。”她拨弄好了炉火,向刘弗陵笑道,“陛下别担心这些了,这些年来战争少了,听奴婢的哥哥说,家乡的人是比从前好过了。”
刘弗陵笑了笑,没有说话。原来天下人人皆苦,百姓冻的是身,他的心上却是冰封一片。
始元四年一月,安阳侯上官桀孙女上官氏入宫,封婕妤。长公主又荐周阳氏入内宫,封少使。二月,皇帝诏告天下,立上官氏为皇后,三月甲寅大婚。
一切就这么尘埃落定,皇帝已经亲自点头,霍光也不好说什么,想着这样也不算吃亏,只好答应。
六岁的皇后,天下皆惊。可这又与天下有什么关系呢?谁敢左右了权臣,左右了皇家?再荒谬的事,在手掌乾坤的人面前,谁又敢说荒谬?真理永远不在天下人手里,只在统治者手中。
“张季,顾儿,跟朕去云陵看看母亲罢。”
他只觉得宫中烦闷,这么多年,只得闲时去云陵与母亲说说话,才能有继续坚持下去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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