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密雨骤风疾,耳畔惊雷炸起。
旌旗成阵渐重围,看此风云际会。
涨墨奇峰堆处,金蛇狂舞相追。
雨泻瓢泼似倾盆,顷刻天河崩溃。
这雨好像故意为难她们似的,早不下,迟不下,偏偏落在这放学时刻,小英感到有些凉意,打了个冷战。她有点懊悔拒绝了姨母要她加衣带伞的好意。这时周塬正好来叫她,她随着班主任来到他的宿舍。他见她紧缩着身子知道她冷,便说:“冷吧?你林姨正好有件衣在这儿,将就着披一下,别感冒了。”要是平日她是不屑一顾的,今天却没有推辞,大概确实冷了。“我叫你来,就是想和你说穿衣服的事,你看你这身打扮,又薄又露,招来许多人议论,学生的穿着要朴素大方。”
“怎么啦,这是套普通的连衣裙,城里的女孩子都这么穿,到这里就不朴素、大方了?这又不是奇装异服!想不到您还这样保守、封建。”
“你是这里的学生,举止都不要出格,要大众化,免得别人看不惯……”
“看不惯就别看呗,封建卫道士们不是说‘非礼勿视’吗?既然我‘非礼’,他就‘勿视’呀,其实是看的人自己的意识不好,还要限制别人的自由。真是少见多怪!”
“小英,军有军纪,校有校规,你在这个学校读书,你就要遵守这个学校的行为准则。你叫我姨父,当时你父母把你托付给我,我就是你半个代理家长,我又是这个学校的教导主任,是你的班主任,我有责任要求你!”周塬见他桀傲不服,提高了声调说话,她才没有多说了。
小英确实冷了,赶紧把衣披在身上。周塬问:“带伞了吗?”他环视了一下室内,发现挂在后面的伞不见了,他知道一定是哪位捷足者拿走了。“走,我帮你去借一把。”
他们一同来到教室,寄宿学生还齐刷刷在教室做作业。他问:“哪位同学能借把伞吗?”
翟光明应声站了起来说:“我有!”只见他跑步出了教室,一会儿就拿来了一把褪了色的青布伞。谌小英完全忘掉了方才被批评的不快,笑吟吟地迎了上去,接过雨伞,与等着同路的肖倩一道走了。
雨还在不紧不慢地下着,肖倩撑着雨伞,小英提起裙子,姐妹俩紧挨在一起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鞋跟高了,更走不稳,肖倩跟她换过来,好走多了。小英忽然问道:“倩姐,姨父对你很凶吗?他把那张脸拉下来,怪吓人的。”
“他发脾气时确实怕人,不过很少发,同学们是有些怕他。今天他对你发脾气骂了你吗?”
“嗯。”
“为什么?”
“他说我不该穿今天这条裙子,太出格了,不大众化。”小英嘟囔着告诉她,看来她还是没有想通。
“小英,姐告诉你,听姨父一句话,他说得对,你不大众化,大家就不能接受你,你就总不能走到大家一起来,成为大家的朋友……”
小英在仔细品味着表姐这句话,她还从来没有从这方面去思考。到这儿来两个多星期了,表姐对她实在好,不仅因为她冤冤枉枉挨过姨母和姨父的许多责备,还处处帮助她,比如早晨她有时来不及作好上学准备,表姐帮她备好茶水,或者给她带好午餐,还总是她送到厨房里去上蒸笼;每天回到家给她倒好洗澡水,不声不响地把她的衣服洗好;晚上总是她准备好自习的灯光,备好桌椅,犹如在家里外婆照料她一样,她从心底里感谢她,但就是一点,她们的兴趣爱好不一致,说起那些歌呀舞呀爱情呀男孩子呀,她爱理不理,一句话也不搭腔,弄得她索然无味……。不过,刚才她说的似乎是有道理的,她应着她:“嗯,今后我一定注意。”
第二天准备中餐带菜时,正好吃辣椒炒火焙鱼,她请姨多做点,说感谢那个寄宿同学借伞。另外她还买了一个笔记本,题上字:
赠给光明同学
前两天向仲荣老师来向他要油印纸,但放在这那儿的不多了。这些纸还是去年他从报社买来的,用的是他班上勤工俭□□耐火泥的钱。但这些纸不能只有自己的(4)班用,因为原来的(4)班有的人已经分散到了各班。再说自己当教导主任,更应该全校一盘棋,岂能只顾(4)班引发“偏心”的议论呢?自己去年买的那块钢板,简直成了“光板”,这一年被刻得已经没有纹路了,不是刻不透就是刮破蜡纸。他找姜玖魁私下里哼过两次了,才答应他加报50元办公费。补充材料和复习资料会越印越多,他必须去报社再买一次“白破”(注1),而这条路是自己找熟人开辟的,顾不得忙,只能自己去。他向副班长玉华说了一声,决定利用星期天到省城去一次。
星期天,秋高气爽。旅途顺利,午前即到达了报社职工食堂刘事务长那里。老刘五十来岁了,是林岚学校的刘老师的父亲。他勤劳朴实,乐于助人。上次买的几十斤纸,就是他一大早用一台前座三轮车送到车站再搭客车运回来的。按他的如意算盘是,今天下午把纸买好,下午再放到一个当地的货车司机那里,星期天一早他就可以跟货车回到学校。
可是管理破纸的办事人员星期日不上班,他的计划失算了。必须推迟一天!这让闲不住的他成了热锅上的蚂蚁。老刘说陪他去逛公园,他没有兴趣,想到学校去弄点资料,又没有熟路,只得闷坐在老刘家里无聊地翻阅着报纸。忽然他瞥见报纸上有篇文章署名“本报记者纪新年”。他猛然想起了他的老同学。老刘告诉他这是1972年安平县调过来的,现在是负责文教线的记者组组长。
他记得还是1960年五月,在峡山完小那次生活会上遇见过他。当晚的交谈,虽然让他放弃了“导演”的猜想。但这二十年来,自己的运动员身分,使他产生“绝交以息游”的自卑心理,而对于韦吉洲一再的为难、甚至伤害,使他对于这些官运亨通的同学,除少数几个外,更有一种逆反心理。但老刘说:“他就住在那边第二栋,今天正好在家。这人还谦虚,会一会吗?”
也许是事务长要准备晚餐了,不便冷落这位不速之客,直接作为向导把他送到了纪家,并嘱咐周塬五点钟回来吃晚饭。
纪新年一家五口都住在这儿,已有三个孩子。从家庭陈设的简单,可以看到经济并不宽裕。他的大女儿热情地送过一杯清香四溢的绿茶。他也关怀地问起了周塬的近况。
周塬说起在凤仪与韦吉洲的共事。新年说:“这一段情况我也听说过。我和徐春燕还有冰云几个,还说过他做得太过分了一点。不过现在中央的55号文件下达,许多□□都会要改正,你这只是不去参加斗争会的人,那就更不应该被揪住不放。”周塬听到如此说法,他们心中的距离立刻缩短了许多,他正要说起去年那评优被取消的事,纪新年却又把话说了回去,“不过,在这里我也劝你,这也与当时的时势有关。大局面如此,不要全怪罪他一个人。过去的让他过去吧,要向前看……”
一个三百六十度的转弯!原来还是为他开脱。我向前看?他却还继续在加害啊!周塬的情绪也来了个三百六十度!但是出于礼貌,也考虑他还要在这里买纸,他吞下了到了嘴边的话。
这时他妻子老汪刚刚下班归来。他介绍过后,告诉周塬:因为妻子儿女户口都在乡下,老汪只能在报社印刷厂作临时工,大女儿十五岁,已经初中毕业,正准备放到乡下去。
“孩子还才十五岁,正是要读书的时候,你怎么反而向乡下送?城市条件岂不更好?”
“因为她户口在乡下,要读也只能到乡下去,她们的粮食也只能由生产队按四属户交钱买口粮。再说这城市的生活压力也确实紧张。”
“老同学你的觉悟与见识都比我高,这十五岁对一个人来说,实在太重要了,趁着开学还只有一个月。对你一个大记者来说,这些都是小菜一碟啊……”
“也不是全没有办法,但那样就与政策和原则有矛盾了。你知道我这人太老实,那些事我做不来!”
啊!这不禁让他有些震惊了。在他心目中的那些左爷们,红干部们事事都是得利在先的。然而他却能如此守住政策和原则的底线,实在难能可贵!
当!室内的自鸣钟走到了四点半,他忙起身告辞。但纪新年却坚留不放,还说“二十年了老同学难得一会,我们一定要喝一杯!”他又给食堂老刘挂了个电话。周塬已是盛情难却了。
完全出乎周塬的意外。他端起酒杯说:“谢谢你!今天我感到最值钱是您的这份同学深情!想1961年因为同学深情我跟随韦吉洲到了凤仪完小。可是两场运动,这同学情被他糟蹋得差不多了。今天我在你这里又看到了!”
当晚,他和老刘到司机颜师父那里,告诉他因为要明天上午才能拿到纸。他说:“我可以下午再去,但你在明天12点前一定要把纸送过来。”
老刘说:“这应该没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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