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桓生母惠恭皇后王氏,诞下太子八年之后病逝。不出几年,恰逢道君皇帝赵佶派人寻回陈国公主,恐为外人道,悄悄养在深宫。因公主偏袒文公,道君皇帝信守承诺,不便针对文公,反而赐了这桩好姻缘,以安公主之心。而公主久居深宫,见太子桓端敏聪慧,便将他养在身边,与女儿沅娘做伴,聊以慰藉。那赵沅娘一身蛮横脾气,应是被他们惯出来的。”
巫瑶说到这里,刻意顿了一顿,见文墨仍旧一脸迷惑,她叹了口气,又道:“昔日文公负公主,公主心伤体弱,不到几年便病逝了。太子桓自小承欢于公主膝下,视公主为母,十分痛恨文公,只苦于身在东宫,一言一行皆在满朝文武眼里,不敢放肆。如今他即位称帝,却一改脾性,无端抬举信王府,只怕有诈。”
正因为道君皇帝和当今天子均与那陈国公主交好,而又有文公辜负陈国公主之旧事,两朝天子才断不可能向文府示好。这一前一后,两桩天大的恩赐背后,分明是个巨大的阴谋。
老祖宗似有所悟,问道:“依巫姑娘之意,此为官家与文公旧怨,那与信王府的婚姻……”
“赵榛初时贵为平阳郡王,骁勇善战,赵佶惧之久矣。待赵佶禅位,赵桓即位后无故恩宠,先封赵榛,又赏文府,只怕是有所谋划,想以一石二鸟之计灭掉文府和信王府。”
“巫姑娘此话只是推测,官家并非气量狭小之辈。况且金兵犯境,国难当头,为人君主定不会如此昏庸误事。”文墨勉强牵了牵嘴角,“即便官家真存了此意,也不是我与夫君和离就能逃过一劫的。”
“此言差矣。大宋那些个皇帝,有几个是能以正常人的思维揣度的?”巫瑶说着这样大不敬的话,却是一副正经的表情,“这段官婚有如铁索连环,解之或无用,而不解,却如火烧赤壁,一损俱损。”
文墨松了手,咬着嘴唇不说话,求助地望向老祖宗。
老祖宗问道:“巫姑娘可有良策?”
巫瑶道:“容我想想。”
老祖宗沉吟良久,却道:“墨儿退下,我与姑娘有事相谈。”
文墨不悦地蹙起眉,见老祖宗心意已定,也只得紧抿着嘴退下了。
她一走,厅里沉默了一瞬。老祖宗长叹一声,道:“今日并非有意为难巫姑娘。巫姑娘应当能看出来,文某寿元将近。”
“是巫瑶蛊术不精,不能为前辈续命。”巫瑶垂下头,面露愧色。
老祖宗摆摆手,“巫姑娘何必自谦。若非姑娘,文某早就身陨了,哪里还能偷得这些年来,护卫我西岭文氏?”
巫瑶轻轻叹了一口气。
“西岭式微,这两个孩子都没有仙缘,他们二叔又遭此大劫,眼见道法后继无人,文氏便彻底没落了。只怕这段姻亲一解,文氏在人间力孤势微。文某也知此举有违先祖之意,只是大厦将倾,不能再庇佑这些小辈,他们自小没吃过苦,姑娘你也……唉,文某实在是放心不下,寻思要不孤注一掷,送小子去汴梁,也许还能光耀门楣。”
“既然姻亲尚稳,便无须再让小文入仕吧。”
“朝中无人帮衬,只怕信王府会生变数。”
“恕我直言,赵文氏出嫁多年,心里头向着夫家,有意牵扯文府入局,这无可厚非。”巫瑶抱拳道,“只是前辈这一着棋如救火扬沸,毫无裨益。还应权时救急,从长计议,万不可忙中出错,自乱阵脚。”
老祖宗沉默不语。
“朱獳朱厌齐现世,只怕大宋国运或止于此了。大宋或在劫难逃,而于子孙而言,安然无恙才是最紧要的。”
“姑娘有何高见?”
“巫瑶认为,避于一隅,远比卷入漩涡之中来,要稳妥许多。”
老祖宗叹息道:“姑娘所言,不无道理。”
静了片刻,巫瑶行礼道:“如果没有其他事,巫瑶先行退下了。”
说罢敛衣告辞。
“姑娘。”
身后,老祖宗刻意放低的声音响了起来。
“悦儿之事,你……莫要怪他。”
巫瑶脚下一顿,没有回头。
“文某向那位开阳星君打听过,悦儿做仙人时,曾误食不周山的赤柎果,大梦三年,醒后就不太记得凡尘之事了。”
不周山有赤柎果,实如桃,叶如枣,黄华而赤柎,食之不劳。
是一味解忧的良药。
巫瑶心如刀割,嘴边却扯了个笑容出来:“怎么会怪他呢?他毕竟,是我夫君。”
解忧之果,当真是误食么?
一梦三年,醒后却忘了他曾在凡间与楚国的王女相恋,甚至就在这西山文府,就在他客居的那间厢房,就在文老祖宗的见证之下,私定终身,结为夫妻。
原来,她竟成了他无法割舍的忧愁烦恼。
巫瑶一时分不清心头是什么滋味,她也不想细细品味,便很快将这些念头抛在脑后,快步踱出了厅堂。
出了厅堂,门边一个脚步声跟了上来。
巫瑶索性在院里站定,倚着假山看那风华花。
文墨将佩剑一扔,也蹲在一旁,双手抱着胳膊,看着天边的云彩出神。
就这样过了很久,夕阳西下,彩霞漫天,几朵火烧云变换飘渺,鸟虫鸣叫声渐渐大了,夜幕即将来临。
这时候,文墨忽然开口了。
“他是个温柔的人,真的很温柔很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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