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明天!我跟你,明天见……”蕾娜笑得像个小孩,那么的自由、轻快,仿佛不知痛苦为何物。
我的心底有一块冻了好久的冰,现在好像融化了,身体也变轻了。
“明天哟!”从我的过去解放,少女欢喜地跳起舞来,向星光的那一头远去。
“蕾娜!”我目送她远去,直到看不见为止。明天见?我们还能再相见吗?蕾娜?
“弟弟!弟弟!”听见有人在呼唤自己,我睁开眼睛,便见玛丽娜姐姐一脸担心。
“弟弟!”
“姐姐!”我呆呆的左右看了看。蕾娜?那女孩呢?刚刚她还在这儿的……
“弟弟!真是!哎!”
“我?”我慢慢地爬起来,看见她的眼中泛着泪光。
“我刚才……”想起昏倒前的那一景,我也同时想起自己的作为。
我刚才……本来想杀姐姐;我本来一直重视她、想保护她,却因为她袒护敌人,违背了我的期望,我就认为她在妨碍我做对的事情,和尼禄一样……
可是,现在姐姐仍在我身旁,不只原谅了我的杀意,也依然真心地为我担忧。所以是我想错了,这个念头在我的脑子里狠狠地打了一拳。
我错了,连敌我都想错了,玛丽娜姐姐和尼禄大哥是敌人吗?蕾娜曾经是我们毋庸置疑的敌人,但自己却一心一意的要救她,甚至甘冒军法。到头来,她又夺走了无数条生命,自己最后还是失去了她……
为什么没想到,这一切只是逃避,对自己的错视若无睹,归咎于他人,又不肯正视真相,该守护的也好,该讨伐的也好,凡是生命,都一样宝贵。
在柏林被蕾娜烧死的那些人,也同样应该受到保护、理当过着和平的生活,就像在战场上牺牲的那些战士一样,那些枉送的性命是葬送在谁的手里?
就是像我这样的人!我到现在才惊觉,这双手肯定曾夺去别人一生之所爱,或使某个家庭天伦梦碎,那跟我亲手杀死蕾娜有什么不同?
尼禄大哥早就看见这一点了,他知道圣堂教会下令征讨的对象是些什么人,也明白那些人和我、玛丽娜姐姐一样,都有可能是某个人誓言守护的生命。
“从你得到力量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会有人因你而哭泣了。”当时,我以为自己懂了,所以就没再多想了,如今回顾来时路,我只觉得每一步都走得血腥而骇人。自己抛不开过去的阴影,始终浑然不觉,固执地认定敌我是非,在不知不觉间自圆其说,然后杀戮、杀戮,一再杀戮。八神叛逃时是如此,面对蕾娜时也是如此,尽管心里抗拒着向对方动手,却还是昧着良心做了刽子手。
“敌人?是谁呢?”我不该逼自己给对方贴上“敌人”的标签,在那种心境下作战,才更是罪恶。敌我分立,世界完全分成两种颜色之后,在那之中纵有和自己同样想法的人,也将随之被涂没。
我做错了!排山倒海而来的罪恶感,让我懊恼地咬着嘴唇,原来那全是错的。在无数的罪恶感的驱使下,我抱着玛丽娜姐姐的身体,情不自禁地大哭了起来。
结界已经消失,蓝色的骑士也默默地离开,剩下我和玛丽娜姐姐还在那里。我压抑不住自己的感情,现在只有玛丽娜姐姐在我身边,只有她能够明白我内心的痛苦。蕾娜和玛丽娜姐姐的温柔融化了我的内心黑暗,让我明白了“明天”的意义。看着拥抱着的两姐弟,神威大哥微微地点了点头,露出了非常满意的表情。
“不得不说,神威!你这家伙的心计还真是比女人都要厉害,说实话,我可没有想到你会有这么奸诈的想法,居然以攻心的方式拯救了那个小子。”菲尔斯大哥面无表情地说道,在他看来这样的做法就是“邪道”吧!不过结果是美好的!
“怎么能说是‘奸诈’呢?这样不是挺好的嘛!那小子的内心也被融化了,他也更加有信心来面对自己的未来了,而且接下来的战斗可不简单啊!那是‘三神器’对‘天国神族’的战斗,那小子作为‘草薙剑’,承担起的责任也会很重的啊!”神威大哥说出了他的担心,如果以我之前的心理状态在面对天国神族的战斗中肯定没有任何胜算的。不过刚刚远离战场就要迎接来自天国神族的挑战,我肩上承担起的责任也是非常重的,这么一想神威大哥也觉得有所顾忌,毕竟我只是一个初出茅庐没多久的年轻战士,面对着拯救世界的重担,我能够做到吗?
“反正大蛇的事情就只能拜托那个小子了,不过如果他敢搞砸的话,就让哥来帮他擦屁股吧!即使三神器不能封印大蛇,凭借我们的力量也是能够勉强做到的。”菲尔斯大哥说完后就消失了,他还是一如既往地来无影去无踪,神威大哥也觉得习惯了。如果三神器不能封印大蛇,女神们能够做到,前辈三巨头也能够做到。可是没人想让他们出手,这属于三神器的责任,也是历史沉淀下来的责任。
波浪声听来好轻柔,好舒服。海风吹乱了玛丽娜姐姐的柔软头发,只有能够有她在身边支持着我,我就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做到的。
“嗯!只有一个小小的慰灵碑!”为了纪念异端讨伐战牺牲的骑士们而在弗杜那海边设立的慰灵碑,这让我想到在“晓之帝国”沿海边的英雄纪念碑……
在走来这里的路上,我和玛丽娜姐姐聊了好多,聊起蕾娜,尼禄大哥,还有家人们的事情。这些事情我以前没对她说过,她也不知道音姐她们的存在。
蕾娜的事情一直以来我都说不出口,那个伤口太痛了,我怕一碰就破!可是今天我大胆地将所有的事情对她说出,我才觉得自己早该这么做的。在没说出口之前,那些痛苦的回忆都是现在式,直到这一刻,它们才终于成为过去。
我到现在还常常做噩梦,罪恶感总是笼在心头,让我无法不自责。唯一的安慰是,我现在想起蕾娜时,她都会带着在世时的微笑看着自己了,不再是临死时的痛苦模样。因为玛丽娜姐姐说,这样就好了。她还说,每个女孩子都希望别人只记得她美丽的模样。心伤还没有愈合,我们都失去太多了,蕾娜和八神,除了这些亲近的人们,还有安身立命的价值观。
来这儿走走,也许能填补心中的空缺,得到一点点灵感吧。
姐姐在碑前蹲下,轻轻将花束横放在地上。见我怔怔地望着石碑,神威大哥惆怅的看着我,然后静静的低下头去,一旁的杰斯也跟着这么做。一时之间空气中充满沉静的默哀,唯独我为眼前这悲伤的氛围而大受打击,心情始终难以平静。
半响后,我低声吐露心声:“本来我很讨厌这里,见到慰灵碑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起逝去的人们,但是结果……我还是会挂念……”
这时,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那人对神威大哥微微一笑,他有着一头银白的短发,长相十分温柔且五官清秀,举止流露出沉稳的气质。
我觉得以前曾经看过这副景象,不禁屏气凝神。他把怀中的花束放在慰灵碑前,白发男人注意到我的视线,于是转过头来与我对望。
那眼神坚定而清澈,仿佛能看透我的内心,我知道自己见过这个人。神威大哥站在我身旁,有些不自在的唤道:“小子……他就是尼禄。”
我一下没意会,但马上就想起一个听过无数次的名字,我呆立着,不自觉地念出了那个名字:“尼禄……”
蓝色的骑士,我的宿敌,几度交战的对手,也曾对他满怀仇恨,日复一日只想着如何打倒他。终于能和自己的兄弟面对面,让我的心情无比动摇。
在前线交战的时候,我从没想过对方是什么模样,我甚至没想过对方也和自己一样,是个有血有肉的人。
只见尼禄走向了我,大方地伸出右手。我盯着他的手直看,觉得那只手很特别。闪耀着蓝白色光明的手臂,那闪亮的光芒就好像照亮了我的内心一样。
“不能吗?”尼禄显得有些困扰,又像带着悲伤问道。我不由得打量起他的脸。我恨过这个人,就因为他比谁都强,因为他夺走蕾娜的生命。然后,我还想过要杀他。我鼓起勇气伸出手,尼禄便牢牢地与我相握,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我看着他,心里又想,幸好自己没有杀他。
“额……那……那个……我……”我冲动地想对他说话,却不知该先说什么,跟一个曾经恨之入骨的人,该说什么才好?说对不起?还是原谅我?
我还在困惑,却听得尼禄开口了:“就算花儿被人摧残……”
我心中一惊。尼禄微微笑着,语调平静:“我们还可以再种啊!一定可以!”
“啊!”我想起来了,上次在“晓之帝国”的英雄纪念碑前聊过的人,原来就是尼禄。自己当时毫不客气的一番话,如今尼禄做了回答。
神威大哥接口道:“那才是我们的战斗,是吧?”
在这世上,仍有许多事情是可以重来的。凋零的庭院可以重新种上花草树木,细心灌溉,一而再,再而三的努力,期待它们生根茁壮、开出美丽花朵的那一天。漂亮话是表面的,但要实现它,靠的绝对是背地里弃而不舍的努力。
尼禄笑得温和,握着我的手更紧了,微笑着说道:“我们一起……奋斗吧!”
我不知不觉的流下眼泪,但我坚定地点头:“好!尼禄……大哥……”
玛丽娜姐姐笑着走了过来,神威大哥也用温暖的眼神看着我们。我们还有明天,明天,花儿一定会开。既然相互憎恨、厮杀的双方都能如此刻般化干戈为玉帛,那么燎原之火也会有断绝的一天。
总有一天,一定会有这么一天。放眼那样的未来,在今日奋斗。就在这一天,我找到了明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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