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砰”然声中重重合拢。
风撑坐在床上,独自苦笑到无力之后,这才斜斜地倚向床头,伸出手去,轻点那枚跃跃欲动的紫色魂珠。
“紫夜紫夜,只是稍一疏忽,你就给我捅出了这么大的娄子……你倒是说说看啊,我究竟该拿你怎样才好?”
“怎样才好?”门扉再度开启,诺亚红着眼睛走了进来。“就交给我处理好了!只消我把它往销魂池里一扔,不出三个时辰,保管它就一点渣滓也剩不下来。明年用那池水打造出的武器,说不定又能令魔宫声名大振了呢!”
“诺亚……”
怎么这一来又是一个麻烦人物?风的心下大是无奈。
“不必你再做些什么,我们也早就已经名声在外了啊。你还是不要在这上面太费心思了吧?”
“锦上添花不是更好?”诺亚“虎”地坐在床头,利目一扫被风压在手指下、正努力蹦蹦跳以示不满的紫色魂珠----目光里,仿佛霍霍有声。
觉察到诺亚的矛头所向,风忙不动声色地把那枚魂珠攥进了手心,平和说道:“可是,盛极则衰。很多时候,表面上的权势名声,其实就只会为前路带来不必要的阻碍而已;真正于己有益的途径----”
“知道了----其实我根本也没打算把它怎么样啊!”诺亚蓦然开口,止住了风未竟的言语,双眼同时紧盯着他放在膝上的手掌不放,倒仿佛那上面镶嵌着什么稀世珍宝一样。“你不要总是对我说教……我最讨厌了……”
……讨厌?风脸上的表情刹时僵住,身形亦微微动摇。
“……明明比我大不了几天,却偏要做出一副老成样子……”
“是吗?”风黯然一笑,指尖也不由自主地轻轻颤抖起来。
“……凭什么你就总想保护我?我……”
诺亚两手攥拳,恨恨地向床柱上用力捶下。风吃惊地抬起腰身,伸出手来,想要阻止他莫名其妙的自虐行为,却被他猛然一个熊抱扑倒回去,背脊被床铺撞得生痛,一时间根本说不出话来。
“……你从来就看不起我!我难道就这么没有担当么?什么都要你费心打点,我却只能坐享其成?!我、我也想……”诺亚不管不顾地,紧紧抱住了风孱弱的身体,用一种带着哭腔的声音低低嘶喊:“这些年来,我拖累得你还不够是么?!还要你再继续为我做牛做马下去?!!”
“诺亚?……刚刚的事……大祭师都告诉你了?”风仰倒在床上,双眼盯着诺亚漫天飞扬的发丝呆了半晌,才终于反应过来他究竟是在怨恨自己什么,唇角上缓缓绽开一抹清浅笑意。“傻瓜。”
“我才不傻!”诺亚大声抗议。
“是----你最聪明了,好吧?”风动作和缓地拍了拍他的后背。“是我错了。我的弟弟,怎么可能会连这么一点小事也做不来呢?是我的错,我太爱操心了。我答应你,以后再不插手这件事情,可好……?”
“嗯!”诺亚抬头,极尽委屈地把他看看,突然嘴一瘪,竟就放声大哭起来。“哇----大哥大哥大哥大哥大哥----!!”
风脸色略略一窒,旋又放松下来,淡然一笑,也不再多说什么,就任由诺亚继续赖在他的身上狂哭,眼泪鼻涕一齐都抹在了他做工精美的黑色长衫上,并且把他当成抱枕般摇来摇去,满口不依不饶地叫嚷着“大哥”。
----现在这个时候,还是要让他痛快地哭个够本,比任何宽慰的话语都更能安抚他内心的伤痛吧?
风的伤,是伤在身体上,任何有眼睛有脑袋的人都会注意到,那已经是严重到令他无法如正常人般自由行动的一种伤害;由这伤害所带来的影响,也许他一生也没可能完全摆脱。
可谁又能真正体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最敬爱的大哥为自己而身负重伤、时刻痛苦不堪地挣扎在生死线上,永远也无法自由自在地嬉戏玩闹,多少雄心随之幻灭----而这所有一切的起因,却只源于自己愚蠢的一次逾矩----在诺亚的心灵上,究竟又该铭刻下怎样深重而沉痛的一道伤痕?
身体上的伤,既然能够看清、可以触碰,也就终究有着治愈的希望;但心灵上的伤呢?
在无人知晓的黑暗里,独自一个人蜷缩在角落中,默默舔拭着无声流血的伤口----如果没有人来为他剜去那流脓的部位,涂上疗伤的药物,即使时光再怎样流逝,那创伤永远也不会有真正愈合的一天吧----即使偶尔有所错觉,但只需轻轻一按,就仍会血流不止----
可是,执意隐藏在内心深处、不给任何人机会触及的伤痛;因过于自责而沉沦黑暗泥沼的心神----这样孤独而固执的一抹灵魂,又该要如何着手,开始治疗??
“诺亚……”风低低喟叹。他终究感觉,自己所做的一切,对这个性格异常认真的弟弟来说,是太残忍了些。“我们住几天就回去好么?半年多没有回来,都不知我们的秘密庄园还在不在了。明天,就陪我一起过去看看如何?”
“在……还在……我昨天……呜……刚去看过了……”诺亚轻轻抽噎。
“那,我们还像过去一样,准备好几天的食物用品,然后躲在那里,谁也不见?”
“你……你的身体会受不了的……”
“身体?呵呵……”风古怪地笑。“大祭师没对你说么?那种东西,根本就没有担心的必要啊。”
“大祭师什么也没对我说……他只是在你房里施用了声像魔法。”诺亚把头深深埋在风的胸前,闷声解释。
“只是”使用了声像魔法?
风的身体刹时僵直。
那岂不自己所有的丑状从头到尾都被人看了个净尽?这其中还包括佐和佑那两只超级喇叭在内??
大祭师你够狠----
“……所以,你就陪我去嘛……”这下子,更该躲个严实了。风喃喃道。
“好……去就去吧。”
诺亚决然答应,微微地抬起脸来。
在那副泪痕斑驳的面孔上,他的眼色,却是出奇的明亮----仿若秋水。
“我都想明白了。从现在起,也该换我来保护你了!”
“唔?那就一言为定了啊。”风笑看自己小弟哭成花猫也似的小脸。“这么说,有未来的魔族之皇做我后盾,在这片大陆上,我就算横着走也没问题了吧?”
“……只要你别嫌那姿势不雅就好。我想,以我族现在的实力,应该也没什么人敢来多管闲事的。”----横着走?那多有碍观瞻啊。被父皇听到了风这样的谴词用句,又该要更加疏远他了----这么一想,诺亚就十足认真地苦恼起来。
“不雅吗?”风怎也想象不到,诺亚竟是这样评价这一干系重大的承诺,不觉豁然一笑。“回去收拾过夜的东西吧,闷了这么些天,我可等不及要呼吸些新鲜的空气了。”
“马上就能准备好的。”诺亚点头应许,同时伸手,划开身侧的空间,从那裂隙中分别取出一片青色龙鳞、一块拳大的黑色石头、一卷羊皮纸,一支幻梦红莲以及一面侧饰双翼的小巧银镜来,递到了风的手边。“还有这些,都是----他们传到我那里,要我转交给你的。”
“他们?他们是谁?你不说明白些,我可要以为是自己行止庄严气度雍容,吸引了大批大批的仰慕者,现在是前仆后继的来送我情书了呢。”风笑谑着,一边有趣地看看摆在自己面前这一排千奇百怪的神秘礼物,随手打开了那一卷羊皮纸来----就见慕容潇洒的半身从纸面上轻轻探出,挑着一边眉毛,用极之闲散的口气说道:“新年快乐啊,风。就是说,如果你居然还没有翘掉的话?我……”
听到了最后那一句不经意的调侃,诺亚的脸色刹时就是大变,几乎是发疯般狠扑过去,从风的手中夺走了那幅纸卷,转瞬便已扯成碎片;充血的双眼接连瞟向仍未拆封的另外几样物事,却是满满一副“恨屋及乌”的气怒模样。
“诺亚----!”风从一时的怔忪间回过神来,早已来不及抢救那封可怜信笺,只得轻声一唤:“只不过开个玩笑罢了,你----不要总是把自己弄得这么精神紧张啊……”
“我。我不是故意……”诺亚低低垂首,眼神却愤恨依然,分毫不见妥协----他也明知自己莽撞。可是,他这么大老远的跑了来,特地拿这些东西给风,却先在房门外被佐和佑当头泼了盆冷水,后又在魔法屏上被风毫无来由的自卑绝望和突然发病给惊出一身大汗;终于等到真正的对面相见,他好容易才算在风的着意安抚中放松下来,此时情状,就如短短几句话的时间里快洗了一场三温暖般通透:体内正是贼去楼空,全身寒毛直立;所有毛孔都呈不设防的开放状态呢。哪知到了最后,最意想不到的一记打击却是自己亲身携来,可叫他如何能够冷静?
只是,事先又谁能想到,这些人,在这年关吉日之时,不会多多说些祝福讨喜的话语也就算了,竟然却是这样直截了当地触人霉头呢?尤其这玩笑还随时可能成真……!
该死的!!----真正该死的家伙,其实就是你们这群不懂得区分时间场合的白痴才对!!!
诺亚这么恶毒地在心中腹诽着。
“诺亚,拜托你,不要摆出这种面孔好么……?”看他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风万般无奈之下,也只有苦笑而已。
没办法了,谁叫自己误交了这一票惟恐天下不乱的损友,又天生孽缘般摊上了这么个杞人忧天的好弟弟呢?这岂不摆明了水火不容!
唯一还值得庆幸的是,以慕容那看似散漫、实则谨慎的性格,在他的信里,应该是不会有什么重要的信息被传递过来了;所以就算撕毁了也无所谓吧?----那么,能够供诺亚发泄一下情绪也好。
反而是另外的那几个人……嗯,伽兰和克利斯的来信可千万别再惨遭毒手了啊,他们两个都是直性子,说不定就有什么独家的内幕消息奉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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