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丘玲玉来到了宫后的恬静之处——茶雅居。居外一顷澄波,微光如毫,翠竹万竿,闲云蔽月,白石清泉,交相映带,连那道旁皆有森森绿竹,密密匝匝,因风弄响,宛如鸣玉,景物益发幽绝。澄波之中更有一座仙法运来之飞来峰,粗有半亩方圆,高约十丈,上丰下锐,形如孤松,此峰拔地高起,姿态玲珑生动,望之似欲飞去。但见一道丈许瀑布从峰顶飞泻,形同银练,溅玉抛珠,白雾弥漫,银流天坠,直入清波;奇峰之上青树红光,笑迎银珠,欲显灵水天得,仙景法成。
本是风风火火的梁丘玲玉安静了下来,按下遁光,放轻手脚,沿着一道青链虹桥,踏入到小湖中的榭亭之中。此亭外方内圆,红木翠瓦,亭楣正中印有一匾,上书“品茗轩”,左右两根侧柱相对而立,刻有一联,左书“小天地,大场合,让我一席”,右书“论仙灵,谈古今,予尔几杯。”此联平仄工整,对仗严谨,天地纵横,气魄非凡,令人不禁拍案叫绝。亭榭之内有一石桌,桌上细放各种茶具,居中茶盘托一淡黄色的茶壶,外圈白瓷茶杯,茶船、茶巾一应俱全;茶桌旁竟然亦有一口石泉,正汩汩外涌,在亭榭之内注有一洼清池,奇异的是,虽见泉涌不止,却不见溢出,端得神奇二字。桌旁小炉之中,无烟之火从青炉之内冉冉而起,上有一壶,正外翻白气,云雾缭绕,此水温度却不出七十。
亭中坐有两人,一男一女,对面而坐。男者中年,胸前长髯飘拂,蜂腰猿背,斧凿刀削的笔直鼻梁,直挺天梁,相貌清奇而雅,虽无玉树临风之态,但飘然出尘之姿,却令见者心动。此人正是梁丘佳麒,秋佳月之夫,梁丘玲玉之父,昆仑派的弟子。另一女面貌不过十七、八岁,冰姿漆发,雪肤玉颜,修雅清躯,身着一袭藕色百褶长裙,头悬金钗,腰系紫绦,青鞋素袜,丰膄可人的胴体之上还挂有一柄绿鞘小剑。
此女名唤池清容,非是她人,前世正是秋佳月之师——上一任的碧云宫主。原来池清容本是左道出生,虽说道法高深,但已偏正途,命中注定有一次雷火应劫,正应在她得道脱世之时,脱体的元婴受此重创,再无力登天,遂再次转世轮回,重修来生。这一世的名字就叫池清容,此事前因后果碧云宫主了知一半,于是临化之前,告知秋佳月,托其在她去后二十年,前往湖州渡化自己未昧之身。秋佳月即逢碧云宫主如此大恩,又岂会不允此事,当下就应承下来,并谓无论险阻皆遵此诺。二十年后,业已成年之池清容为秋佳月引入碧云神宫,依道书修练十年之后,已修得部分神功,虽比不上秋佳月,却可与梁丘佳麒一论长短。本来依池清容之禀赋与前世之道法,功力本不该如此低下,怎奈她先遇雷劫,后逢仇敌,元婴为仇敌“万载木阴”所伤,元阳不禁,功力流泄,如无仙缘,要苦修百年,方可光复前生法力,区区十年,自是无法让其功力高深。池清容在碧云神宫中辈分奇特,虽说前生乃是秋佳月之师,但因真灵未显,功力未复,故与梁丘佳麒、秋佳月夫妇以道友相称。
刻下两人,一双纤手轻按弦琴,虽无一音,却令人神注气凝,接着双手一放一紧,十指齐动,疾徐中节,弹奏不缀,琤纵繁响,如闻仙乐。梁丘佳麒在音初起之前,已经温壶洗茶,置茶温润,此时见池清容琴奏而音,于是微微一笑,从炉上取下水壶,一手执起,对准了茶壶,另一手则执筅而待。
正在走来的梁丘玲玉暗暗叫苦,明知父亲此时正至饮茶中的关键时刻,她如早来片刻自可将之打断,但此时如若干扰,必会惹得父亲不悦,她虽顽皮,但对上这一位暗中敬仰的父亲,却也不敢就此上前,只能焦急的亭榭之外,束手而立。唯一可告慰的是,这茶技所需时间不会太久。梁丘玲玉见着何人皆不曾惧,痛快而言,放声而呼,但不知何故,见了她的父亲却是不敢大声而言,陪侍在侧,皆细语而道,不敢高声惊人。此次见了父亲正与池姐姐煮茶抚琴,心下虽是急如天火,却是不敢放言打断父亲这一最爱之事。
一股细泉从水壶中喷薄而出,银练飞空,直挂桌中茶壶,但见壶中毫显泽翠之茶叶被此银练一激,在壶底翻转旋舞,雀舌叶底,放香展躯,白云翻滚处,银雪辉空,一股清香之气在水气之中弥漫开来。这水刚入之时,顺茶壶四周注入,不曾直接注在茶叶之上,左手持茶筅搅动茶水,手腕以茶壶中心为圆心转动,手指则捻动茶筅,随点随击、由轻至重、力透上下,微微汤花初现壶内;紧接着,水落茶叶之上,沿茶面四周注之,不间断,急注急停,左手持筅继续击拂,此时的茶汤已渐焕色泽,如珠玑相间;左手拂渐渐轻而细匀,茶色汤花细腻如粟粒,似蟹眼涌起;注水变少,茶筅的转动幅度大而缓慢,茶壶汤花如云雾升起,茶筅的击拂均匀又无所不至,点击茶面上未泛起汤花处,激起雪花,过于泛起而高于它处者,则用茶筅轻轻拂平,此时的茶面已凝如翠雪,茶色尽显,又点水于汤花过于凝聚之处,使整个茶面汤花均匀,运筅缓而轻,此时茶筅的击拂停止。由于茶筅在壶中一直旋转用力,故此茶汤在壶中旋转,形成一种向上的离心力,汤花乳雾汹涌高出盏面,而四周的汤花却不因茶汤旋转而旋转,只是紧贴壶沿四周,形成所谓的“咬盏”。此乃凤凰三点头之第一盏,如此绝技,当得罕见。此时琴声柔顺而鸣,二者相合,掩辉相映。
梁丘佳麒盖上壶盖,将茶壶放置茶巾之上,又将水壶放回原处后,静坐而冥,细细欣赏池清容之琴技。池清容所奏之音,正是上古妙曲——高山流水,清澈琴香如雾似流,涤人心魂。梁丘玲玉本想上前,见此情形却也不敢妄动,只能暗暗叫苦不迭。
就在梁丘玲玉等到心烦之时,琴音突绝,寥寥清音,回天而荡。梁丘佳麒睁开双眼,清笑道:“池道友可是等得心焦,时辰还未至,就断了琴声。”
“非为此事,只是我见令爱在亭外守候,神带急容,恐有要事,不敢相拦,便断琴音,以遂其愿。”池清容纤手按于石琴之上,笑言玲玉。
“哎,此事何用着急,皆为命定,强求不得。”梁丘佳麒忽感叹而言,话锋一转,却又言道:“池道友奏琴之时却分心玲玉,看来道友专、凝二字,还未至上乘奥境。”
“梁丘道友说的是。”池清容未曾争辩,淡雅而言,“只是听道友此意,对令爱所来要禀之事已有所算,看来道友六壬神算之学又有长进。”
“非也,只是我一向本领低微,如果她娘亲也无法做到事,叫我又有何用,固此让她等上半响料也无妨。”梁丘佳麒脸上有着黯然之色,不知想起了何年往事,脸现回想之情。
“爹爹,女儿真的有事求你。你能不能先停一停。”梁丘玲玉得此良机,轻言而语,却掩不住语里无助、惶急之意。
梁丘佳麒脸上神色微微一讶,碧云神宫在天地间威名不俗,有何事能令他的女儿如此心焦,竟然还为此找到他这个无用的父亲来,难道她的娘亲也解决不了?虽是如此之想,梁丘佳麒却也知,不论何事,如果其母不能,自己也帮不上忙,遂轻摇其首,叹道:“玲儿,暂等一分,此茶一了,我再与妳详谈。不论何事,当不会因此而恶。玲儿啊,妳这定、虑二诀得好好练上百日了。”
梁丘玲玉长吸着水气,微微平复了焦躁的心情,“是,女儿遵命,父亲,请。”
“玲儿,妳不进来同饮一杯吗?以好同享妳父绝世茶技。”池清容目注梁丘玲玉,微微笑言。
梁丘玲玉闻言进入至亭榭之内,却又微微犹豫起来,未曾坐下,“可是,池姨,我不知道怎么品茗啊!”
“没有关系,妳可以看妳池姨如何饮用,正好随妳池姨修学一番,日后与那龙剑公子一会,也可凭此娱他。”梁丘佳麒轻抚下颌银须,慈爱的看着女儿。
梁丘玲玉俏脸先是一红,接着却是清目含光,花色惨然,看得梁丘佳麒愕然而对,却是未曾多问,只摇了摇头。“当”的一声脆响,发自茶壶之处,原是时辰已至。梁丘佳麒定心沉神,拿起了紫砂茶壶。池清容右手翻处,手上已是多了一白瓷茶杯,轻置于石桌之上。梁丘佳麒手中的紫砂茶壶未曾外迎瓷杯,他提起一口至纯之真气,鼓浪入壶,壶中茶水受此一激,化为银练,夺壶而出。三杯碧茶只一瞬间激冲完毕,三道水练急冲急停,无一滴汤水洒漏。
梁丘佳麒双手端茶送至池清容处,恭声语云:“池道友,请。”池清容微微颔首而接茶,“有劳梁丘道友了。”梁丘佳麒再端茶至玲玉,梁丘玲玉亦束手而接,语带仪礼。
池清容双手端茶,先不饮,观其杯中叶、汤形色,微微笑语,“梁丘道友,此茶可是清明节前所摘嫩芽。”梁丘佳麒脸上露出欣慰之色,颔首而笑。
“爹爹,这是什么茶?”梁丘玲玉受到此种气氛熏染,一时间竟忘掉愁苦,与二人相应起来。见池清容未曾饮茶,她也只举不沾,无意中见茶色碧绿,白毫显现,不类凡俗,她不懂茶艺,对茶几无所知,不知此乃何茶,本性直率的她,此时自是放言而问。
“此乃茶中极品,洞庭碧螺春,此茶以形美、色艳、香浓、味醇四绝而名闻天下。这一壶茶叶,正是清明节前所摘,乃是妳母密友从太湖之滨带来。说来此事还有另外一番遇合,为此茶叶,黄山与太湖二宗差至刀剑相加,幸遇少林的佛门高僧正意禅师路过,以无上佛法化去此劫。”梁丘佳麒不禁又轻叹起来。
“池姨,妳怎么知道这是清明节前摘下的嫩芽?”梁丘玲玉转头再问,纯洁的双眼望着这一位捧茶端坐的仙姑。
“呵呵,此乃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之事!”梁丘佳麒笑对女儿,“清明节前摘下的嫩芽乃是极品中的极品,妳池姨得此道百余年,对此自是心有所会。”
池清容凝目入杯,轻吟曼语,“色嫩泽翠,银多毫显,索紧细匀,条整螺曲,汤色清碧无杂,香气久清幽雅,叶底嫩黄明净,不是极品又是何物!”池清容举茶至唇,轻啜细咽,半杯茶三次而净。梁丘玲玉照此而为。
“如何?”微带调皮的眼光看着池清容。
“清新舒畅,味淡而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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