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人带进来。”
正当将军对着身边的侍从吩咐的时候,门口的门番武士却大声传名了,一个新的武家来到了会场,但这个武家的名字却让议论纷纷的会场再次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门口。
“长庆天皇特使——,河内楠木家嫡子楠木正时奉召——”
楠木正时站到了天皇御所的门口,现在的他思绪万千,楠木三代都是为了天皇尽忠,可是直到现在他才站到了这个地方,而且还是在国逢大难的时候,也真不知道他应该高兴还是沮丧。
在门口,楠木正时还看到了两个伤痕累累的人在那里,两个人都穿着明国服饰,虽然都是脸色苍白明显是吃了很多苦头的样子,可是有一个人依然看起来象是一只择人而噬的豹子,连抓住他的两个武士都仿佛用了很大的力气。
但另外一个人就非常奇怪了,看守他的武士根本没有抓着他,仿佛知道他不会逃跑的样子,但最让楠木奇怪的是这个人居然对着他裂嘴一笑,盯着他脖子的眼睛和那雪白牙齿让楠木正时一阵毛骨悚然。
最后,三个人同时被带到了将军面前。
站到将军面前的楠木正时没有失仪的样子,在深施一礼之后就递上了书信。
拿过书信的将军一边看信一边问道:“他们还说了什么没有?”
“在正时离开吉野山时,陛下、亲王殿下等都叫我转告——我朝决定休兵”楠木正时回答道。“同时,我父与新田大人还说,如有所需,其他大名不知,但新田、楠木两家愿出举家之兵共赴国难!”
“好!好!好!”
足利义满一声长笑之后高高举起了手中的白卷,上面只有八个大字,旁边是十几个大印,每一颗大印都代表着一个南朝的武家,这已经是近畿附近所有的南朝武家了。
“共赴国难,兄弟同心。”
一张白卷在庭院之中四处传递,当回到将军手中的时候,将军把他珍而重之的交给了侍从,而那个侍从的手都颤抖了,连他都知道这张白卷上代表了什么意义,那是代表几十年的内战之后新的全岛国的凝聚。
“连吉野山都知道共赴国难,难道在坐的诸位还要怀疑、还要犹豫吗?”将军的神色非常兴奋,脸上都染起了一片绯红。
“证据!你们要证据!现在我就给你们证据!”年轻的将军指着楠木身后的明月说道:“他们就是证据!你先说,你究竟是什么人?”
所有人都看着场中的明月,而胆小卑微的商人则完美的演出了自己的角色,虽然早已是满脸青肿看不出原形,虽然在周围武士注视下不堪重负低下头颅,但这一切都没有影响到商人灵巧的舌头。
“小人……小人……小人只是一个商人,一个专门跑东西方航线的商人,我真的不是海盗,我是良民,大大的良民,我是到东方来做生意的,别的什么都没有干啊!求你们饶了我吧!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干啊!”
“如果你真的是良民,就把你知道的一切全部说出来,或许这样可以饶了你的性命!否则……”将军威胁道。
“好,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先让我想想……,好,就从威尼斯说起……”
…………
在商人灵巧的舌头下,遥远的西方世界逐渐展现在众人的面前,当然只是这个商人愿意展现的一部分,可是这一部分已经完全超越了众人的想象,各种可怕的武器,各种有名的军队逐渐浮现,武士们心也越来越沉重。
明月讲了很久,也讲了很多,渐渐的,越来越多的人相信了他的话,因为即使是编造也不可能编造出这样一个如此丰富的世界,更有些熟悉唐风的人知道这个人至少不是全部在说假话,在那些自中原唐朝是流传到岛国的典籍中也有这样的一些记载。
可是还有人不相信,其实这个人从来就没有相信过,虽然他也不知道真正的情况,可是他反对细川赖之带来的一切,就是他连同一些武家把身为管领的细川赖之逼出了京都,他绝不愿意就这样失去自己的强势。
“将军阁下——”大内家主低沉厚重的声音再次响起。“姑且不论此人言论是否为实,就以此人之言是真的,西土遥远,能够有几个兵来到我国?恐怕就是有也就只是现在这样的小股盗匪而已,这难道就需要惊动天皇吗?难道这就需要惊动天下武家吗?这可不是小孩子的游戏!诸位也不是小孩子手中的玩具!”
“将军阁下,看了您的阅历还不是很够啊!”
轻视的话语在大内氏的口中显现,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自从前代将军足利义诠去世,新将军足利义满即位之后,这样的语气已经成为了大内家主的习惯,而赶走细川赖之之后更是频繁,可是他确实有说这样的话的资本,其实如果不是在关东还有可以与他抗衡的势力,他早就发兵赶走足利氏取而代之了。
“义满年幼,所以才更需要诸位栋梁的教导辅佐,所以才会有今天的事,但请听完之后再请提点义满。”向以往一样,年轻的将军还是那么谦恭。
人们的目光望向了另外一个人,而这个人和刚才的商人完全不同,桀骜不逊的姿态宣告了他直到此时依然没有屈服。
强壮的汉子不但没有和商人一样低下头,反而努力的挣扎起来,连按住他的两个武士都显出非常辛苦的样子,身上的绳索紧紧的勒进他的肌肉,灰暗的脸上浮起了血色的红晕,身上的伤口已经爆裂,鲜血也已经开始渗透衣裳。
这个人就象是一只豹子!一只受伤的豹子!最凶残的豹子!
“他是明人!是细川大人的手下抓获的明人!”将军的手指指向了这个人,而这个人正用野兽一般的眼神死死盯着前面的年轻人。“你说——,你是不是明人?”
“呸——”
一口浓痰飞向将军的脸,颤抖的身躯证明了这个人直到此时依然没有放弃自己的尊严,依然保持着昂扬的斗志。
“他就是明人!是和西寇一起的明人!”将军缓缓收起了手中的折扇。“难道你们还没有想起什么吗?”
武士明白了,他们明白了这个消息带来的可怕的后果,遥远西土的海军盗匪加上明国的大军确实已经构成了最可怕的威胁,足以决定岛国生死存亡的威胁。
“这不可能!我身处西国也知道一些明国的消息,现在明国新立,蒙人未灭,焉来余力攻略我国,将军阁下,你可千万不要被身边狭小之人蒙蔽了啊。”可是大内家主依然没有改变自己的看法。“更何况,明人懦弱,西国诸位谁人不知,明人攻我?啧啧,我第一个不信!”
众人的目光再一次转向将军,大家都在等待将军的反应,有的明眼人已经发现,现在的局势已经变成了将军与西国探题这两家最强大的武家的争夺,对于岛国统治权力的争夺,如果将军失败,就将名声扫地,足利家的失势将不可避免,一个懦弱家主是得不到全日本武家的支持的,即使他拥有全日本最强大的军队但依然无法和整个岛国为敌,随后可能就是大内幕府的诞生。
正当将军要张嘴的时候,一个无比突兀的声音响了起来,众人转过目光的才发现说话的居然是那个来自南朝的年轻武士。
“不是这样的!明人绝不懦弱,明人中也有武士,绝对是最优秀的武士!”感觉事关重大的楠木正时终于忍不住说话了,对岛国的担忧让他觉得自己必须纠正这种错误的看法。
“南朝跳鼠的话你们也信?”西国滩题轻蔑的望了望站起来的年轻人。“无非是想趁此机会活命而已,还想捞个大义的名分!”
楠木正时非常愤怒,如果换成以前的他可能已经暴跳而起要求决斗了,可是现在的他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冲动的小武士了。
“我以楠木家家徽起誓,我以先祖正成公的名义起誓,现在我的话绝无虚言,我们楠木家和新田家已经和那些人打了一仗,我们已经知道敌人的可怕,无视这个威胁将让我们成为列岛的千古罪人。”
“什么?战斗已经开始?在哪里?……”
会场里到处是窃窃私语,北朝没有几个人知道楠木、新田在赞歧岛上的那一次战斗,即使有也只是知道曾经有一直南朝船队曾经开向九州,当时还让赖户内海附近的几家大名紧张了一下。
“两个月前我们接到了博多被摧毁的消息,我们两家最精锐的一千武士去了九州,我们看到了你们大多数人从来没有看到过的一切,松井家已经灭亡,年幼松井幼子被钉在了十字架上,整整号哭了三天…………”
人们望着慷慨而言的南朝武士,可怕的情景随着楠木的话语逐渐在众人心中清晰起来,大家都在等待着,等待着楠木后面的话,等待真正的对明人的评价。
“后来我们来到了赞歧,在岛上已经没有武士了,有的只有被他们俘虏的妇女,当然还有……”楠木顿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继续说下去,“……还有那些我们从明国掠来的奴隶,在那个岛字上有一只敌人的军队,或者不能说是军队,他们说他们自己是明寇。对!是明寇,但他们也是真正的武士,他们没有侮辱我们的女人。”
“他们善战!只是九个人就撕破了我们的长矛战阵,那九个人就象是恶魔……”
“他们勇猛!他们有的人根本没有铠甲,可是他们却和我们一命换一命……”
“他们彪捍!即使到死,即使被砍断了双腿,依然没有放弃战斗,依然让我们的一个武士和他一样失掉了双腿……”
随着楠木的语声,一场无比惨烈的战斗在会场众人的心中重现,那是一场没有弱者的战斗,那是一场没有人屈服的战斗,楠木家的赫赫威名让每一个人都不敢忽视这个年轻人的话,能够和楠木家武士战斗的人本身就是勇气的象征,至少会场中没有哪个人愿意以相同的兵力和河内武士战斗。
“没有胜利!他们没有胜利,可是我们也是同样如此,甚至可以说,是我们失败了。楠木家和新田家的武士整整一千二百人,而他们只有五百人,可是我们却只有六百人回来了。”
“这难道还不够吗?”年轻的武士一声暴喝。
“谁再说明人懦弱而无视明人的威胁,一旦大祸临头他就是列岛神国的罪人,你们谁还能说这样的话?如果谁再这样说就是对我楠木家那些战死在赞歧岛上的勇士的侮辱,是对楠木家的侮辱,就是对列岛的不忠,对神国的不忠,我楠木正时可以对大神发誓,必将取其性命!”
年轻的武士瞪着西国探题恶狠狠的发出了誓言,别人怕他,南朝的楠木家可不怕,即使当年面对百倍于己的足利军,楠木家的子弟也没有怕过,更别说一个西国探题了。
“我相信!”另外一个年轻武士说话了,是将军。“如果明人懦弱,怎么可能战胜蒙古人?如果明人懦弱,怎么可能他们能够延续几千年?诸位都是熟知汉史的达人,中原出现的英雄还少了吗?如果我们不能正面这个问题,只会大祸临头!”
“西人如果真的和明人连手,那么海陆两地如何可守?西人海战可不是我们可以相比的,刚才你们也听说了,我们的水军根本靠不近他们的船队,他们的弓箭远远超过了我们,而且他们的船只之巨大说不定连神风都不怕;陆战,明人至少有百万久经战阵的大军,我们又能够怎样应对?诸位,你们究竟有何良策?”
众人沉默了。
“哈哈——哈哈哈——”
一阵狂笑暴响起来,在全场的沉默中负伤的豹子发出了自己的咆哮。
“你们也知道怕了!哈哈,你们也知道怕了!你们在我大明国土上烧杀的时候你们怎么不怕?你们在抢我钱粮的时候你们怎么不怕?你们在掠我妻女的时候怎么不怕?”
“你们现在知道怕了!你们终于知道怕了!到我皇派出大军的时候,你们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可怕!要你们看到我大明百万勇士的时候,你们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害怕?哈哈哈——”
“拖出去——”
将军挥了挥手,对按住豹子的两个武士示意道,可是在门口依然可以听到豹子的咆哮。
“好兄弟啊!好个明寇啊!原来还不止我们,还有新的兄弟,好啊!好啊!五百拼掉六百,值了!值了………,明寇——,好个明寇——…………”
“你去,叫他们堵上他的嘴。”将军对身旁的侍从吩咐道。
“诸位,明人捍勇,究竟是战是和?是谴使入明还是扩军备战?大家一起拿个主意吧!”
…………。
会议已经结束了,虽然义满已经尽了很大的努力,可是依然没有得到最好的效果,在大内家的带动下,很多大名依然不愿意答应将军集结军队的要求,毕竟所有人都知道军队是他们一切权利的根本,那些大名们没有一个是傻瓜;而更多的人在会场上根本就不表态,每当问到他们总是以农时来抵挡。
不过,义满却很满意这样的会议效果,他已经知道那些家族是真正和足利一条心的盟友,那些是墙头草,而哪些是必须铲除的毒草。但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没有哪个家族敢把这件事当成一个玩笑,更没有想到还是个少年的将军居然敢开这样的一个玩笑,所以大部分人都留在京都等待进一步的消息,而这正中将军的下怀。
此时此刻,在将军家的私牢里,明月正在和汪崇德说着话。
“你刚才真的很不错。”明月对汪崇德说道。“真看不出来你还有这个本事,比我想的还好。”
听到明月的话,汪崇德一时并没有回答,连他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刚才究竟是不是在演戏,直到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道:“秦公子,你说我们能成吗?”
“成?”明月说道:“应该是不能吧!”
汪崇德一下子急了,望着明月说道:“那我们岂不是白干了?”
“当然不会是白干!其实如果我们真的成了,反而是坏事了,一旦他们真的团结起来那对大明而言真的成了大患。别忘了我们的目的,我们是要他们乱,不是小乱,而是大乱,只有让他们真正有势力的人起冲突,才会达到我们的目的。我们能做的已经做了,现在就要看那个大将军了。”明月说道。“不过,他应该不会让我们失望才对。”
听到明月的话,汪崇德也思考起来,当答案隐约浮现之时,明月已经把他的想法清晰起来。
“如果我是他,现在就是该行动的时候了,天下武家首脑齐聚,今天的朝议其实已经成了最后的阵营划分,就这段时间他也该动手了,否则他信义全失,就再没有机会了。如果他成功了,那么在巨大的势力面前,将没有人敢说他一个字,即使就是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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