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天鸿离开以后,我抱着少主回到栖身的那间小屋,轻轻地将他放好在床上。环顾狭小的室内,四壁空空破烂不堪,天寒地冻,漏窗破门,别说有什么家具或火盆,就连一只盛水的碗都找不到。这哪里是人住的地方?少主就在这种地方生活了整整四年,每天还要忍受非人的折磨,是什么力量支持他一直撑到现在的?还有那个苏天鸿,为何处处刁难少主,还说少主在耍什么阴谋,他到底查出了什么?难道他真要对我们天龙教的人斩尽杀绝才能善罢甘休?还是慕容庄主与雪小姐宅心仁厚,有他们在少主或许还能保住性命。
寒月皎皎,如同白昼。冷风吹来,叶子落尽的秃树在欲雪的夜空中摇曳,地上的树影也随之舞动。
我被冻得瑟瑟发抖,却仍是把棉被、被单和自己的外衣全都盖在少主的身上,舍不得自己披上一件御寒。
由于少主背上有伤,他是脸向外侧卧在床上,半夜迷迷糊糊痛醒过来,看见我守在床边,冷得直打哆嗦。他心有不忍道:“梦痕,你若不嫌我身上脏,便和我一起睡吧。棉被和床还够大,两个人挤一挤应该没问题。”
我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少主自己受到那么大的伤害,还在为别人找想,能跟在这样的主人身边,是我几世修来的福分:“少主,小婢怎么会嫌弃少主?只是主仆有别,小婢怎能与少主同床共枕?”
少主淡淡一笑:“我现在只是还剑山庄中的囚犯,你既然已经留下来,免遭人非议就不应再叫我少主,日后唤我名字便可以了。除了男女有别,我便没有什么顾忌。你若不愿与我同床,那被子就给你盖好了。反正以前我也是没有被子盖的。”他说着就要把棉被从身上扯下来。
“少主,不,清影,”我紧张地阻止道,“您不要掀被子,会受凉的。好吧,我今晚就先和您一起睡。”我小心翼翼地爬上chuang,钻进被子,面对着少主,侧着身子躺好。
“东西都带来了吗?”他忽然轻声在我耳边问。
“清影放心,东西都是贴身藏着,他们根本没有往这方面想。”我很肯定地道,少主的计策真的很高明,慕容覆水听到夫人去世的消息就心神恍惚,又见我二人这般可怜,自然轻易就将我留下,毫不怀疑甚至没有搜身。
“你先收好,等时机一到,便是咱们大显身手的时候。”然后他又轻轻地笑着对我说,“其实两个人在一起事情就好办得多,就像一起睡会更暖和。”
我沉醉在他的笑容中,那样美丽那样哀伤,我深爱的人啊,什么时候才能得到幸福?我从不奢望自己能像现在这样一辈子躺在他的怀里,看着他对我笑;只今天一晚就足够了,我已经心满意足了。如果能有一种方法让他逃脱苦难,过上真正快乐的日子,我愿意不惜一切代价,甚至赔上性命,也要去尝试。
他用左手把我向怀里搂了搂:“再靠近一些吧,床窄你会掉下去的。”
“清影,这样就可以了,再近会碰到你的伤口的。”我本能地推拒,手却不小心地碰到他胸前的那道剑伤,湿湿的,可能又裂开了,“对不起,弄疼你了吧?”
他略微皱了一下眉,然后很轻松地道:“没关系的,碰不碰都会痛的。只要有你在我身边,再痛苦都挺得过去的。因为现在我身边只有你了。”
我知道以我卑贱的身份,低微的武功,算不上绝色的容貌论哪一点都配不上清影,所以我只能默默地爱他,在他最需要我的时候全力帮助他。我不奢望我的爱能得到他同等的回报,他对我片刻的温存,哪怕只是迫于形势的做戏,也会令我感动不已小心珍惜,成为最美好的回忆。他最后一句话,不知出于几分真心,却深深烙在我的心上,像一道魔咒,永世都无法解开。
一觉醒来,我发现他已不在床上,慌忙翻身坐起。正要出屋寻找,却见他端着一只粗瓷碗走了进来,见我已经起来,笑道:“梦痕,正好,粥还热着,赶紧吃吧。”他坐到床边用左手把碗端到我眼前。
粗瓷碗里的清粥上飘着几根咸菜,我捧过碗,感觉还有些许温度,我发现碗边上搭着两双筷子,便问:“清影,这是你的早饭吧?”
“早上雪姑娘特意差人送过来的,还是热的。”他显得很高兴的样子,见我迟迟不动筷子,便道,“粥罐被守卫扣在了外面,只盛了这一碗给我。你先吃,要是不够的话,我再去求他们盛一碗。”
我的眼睛早已被泪水模糊,他们怎能这样狠心,连饭都不让他吃饱。看着他那苍白的脸色,淌着血的清瘦的身子,经常挨饿受冻又被他们那样肆意折磨,我怎么能安心吃的下饭?“我真没用,真没用。”我轻轻地啜泣,“帮不上忙,反而还拖累你。梦痕哪有脸吃这口饭?”
“傻丫头,不吃东西会饿死的,别乱想了,来趁热咱们一起吃。”他把筷子塞到我手中,安慰道,“只要活着就会有希望的。”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终于开始吃饭。吃着吃着我忽然发现他竟是用左手笨拙地使着筷子,便问:“清影,你怎么用左手吃饭?”
他愣了一下,然后无奈地笑了笑:“右手腕前几天折断了,还没长好使不上力气。”
我赶紧放下碗筷捧起他的右手,看见除了手腕上缠了一圈布条,掌心还有一道贯穿的伤口,绽裂着渗出鲜血。“很痛吧,他们怎么能下得去手?”
“其实只剩一只手,应该可以少干些重活的。”
我的眼泪再也抑制不住夺眶而出。他用左手轻轻擦去我脸上的泪水,温柔地道:“别哭了,粥都凉了。这样吧,你喂我吃。”
“戚少爷架子挺大的嘛,吃饭还要人伺候。”苏天鸿不知何时来到这里,倚着门框讥讽道,“昨天晚上是和这丫头睡在一起的吧,倒是艳福不浅。”
“苏少侠,你打骂清影无所谓,请你不要诬蔑叶姑娘的清白。”清影认真地道。
“清影是梦痕的主子,伺候他是天经地义的事。我的命是少主的,少主让我做任何事情,我都心甘情愿。”我毫不犹豫地反驳。
苏天鸿大概看出我是对清影动了真情的,他眼中流露出一丝嫉妒,狠狠道:“戚清影让你陪他睡觉,你答应自是无所谓;倘若有一天他为了自己的利益要你去陪别的男人,你也能心甘情愿地照他的话去做么?”
“如果这样做可以给清影带来幸福,梦痕绝不犹豫。”我回答得很干脆。
苏天鸿嘴角泛起一个冷酷的弧度:“戚清影,你仔细听着,如果你肯让娇媚可人的叶姑娘陪我一晚,十天内我不再找你麻烦。否则我先打你五十鞭,再罚你劈十担柴,如果达不到要求就别想吃饭。”
清影眼睛都没眨一下,微怒道:“苏少侠,清影一直当您是正人君子,没想到您竟然提出如此下流的要求。清影断然不会答应。”
“不答应是吧?你可要想清楚。”苏天鸿冷冷威胁地道,“别以为叶姑娘能帮得了你,我们还剑山庄不养白吃饭的米虫,叶姑娘既然留下来了,我总要给她找些事情做。她若是不陪我,有的是碗筷衣物等着她去洗,倒时恐怕她也自顾不暇了。”
我听到这里,劝清影道:“清影,不要固执了,就答应他吧。梦痕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婢女,能得苏少侠眷顾,又可以换少主片刻清闲,这样的事情您没有理由拒绝的。”
“果然是个通情达理的丫头,难怪你主子舍不得你死。”苏天鸿讥讽道。
“梦痕你怎能作践自己?我戚清影只要有一口气在,决不会拿你的身子做交易。”清影毅然决然道,“苏少侠,请您自重。您若是想要女人陪您,妓馆里有的是,犯不着欺负一个清白的姑娘。再说您这样做对得起你师妹么?”
苏天鸿原本只是一时妒忌,想挑拨我与清影之间的感情才那样说,就算是清影真得答应了他的条件,我想他也不会对我做出什么逾越礼教的行为。可是没有想到清影态度如此坚决地拒绝,还说得苏天鸿好像是一个好色下流的伪君子,他顿时怒道:“那好,戚清影我就成全你一番美意。”
鞭打五十下,对普通人来说就已吃不消,更何况清影原本就带着伤,身子虚弱,五十鞭挨下来,早已昏倒在地上。我扑过去心痛地扶起他,唤着他的名字想让他清醒过来。苏天鸿却拎过一桶冰水浇在他身上,又吩咐守卫道:“盯着他们干活,如果发现有什么异动,立即向我报告。”
我的身上也被水弄湿,寒风掠过,冰冷刺骨,我运起内功,才略觉温暖一些。
清影打了个冷颤,清醒过来,淡淡一笑道:“连累了你弄湿了衣服。”边说着边努力爬起,“别为我担心,我还撑得住。劈柴我经常做的,抓紧时间的话到晚上就能干完了。倒是你,以前侍候我娘没做过洗碗洗衣的粗活吧,难为你了。”
时近中午,太阳仍是朦朦胧胧的。
我终于洗完了几盆碗筷,隐隐感到腰酸背痛,可是还有三四盆衣服摆在一边等着我。从井里打出来的水混着冰茬,早已冻得失去了知觉的双手浸泡在盛满了冰水的大木盆里机械地搓洗着衣服,我的眼睛却一直在看清影。
他身旁的柴堆只下去了一个小尖,他的右手折断根本无法用力,他就用左手握了斧头,把木柴竖在地上,一下下地劈。那把斧头很钝,生满铁锈卷了刃,我想他们是故意为难清影。清影背上的衣衫已经被伤口里绽出的鲜血染红,左手也磨出了血泡,动作相当吃力,脸色苍白,牙关紧咬强忍着痛楚,他勉强跪在地上却好像随时都会倒下一样。
“清影,别硬撑着,累了就歇会儿。”我忍不住关切地道。
“不碍事的,只是头有点晕,挺一挺就过去了。”他声音虚弱,夹杂着细碎地咳嗽声。
我心痛得说不出话来。清影那一身的伤淌着血,不能休息没有饭吃还要干那么粗重的活,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让他承受如此非人的折磨?“休息一会儿吧,我这边的活就快做完了,到时我可以帮你。”
他看了看一旁堆满了脏衣服的几个木盆,笑了笑道:“恐怕到晚上你的活也做不完。要真得想帮我,就别管我赶紧去忙你的。”
我怎舍得,坚持道:“你一定要先休息一会儿,要不然我先帮你把柴劈完。”
“我可不会洗衣服,好吧,我听你的,先歇一会儿。”清影说完真的停下手里的活计,靠着一棵大树坐下。我想他确实很累了。他背上的伤一定很痛,失血过多,腹中饥饿难耐,随时都有可能晕倒,他大概不想在我面前晕倒,让我担心。
我忽然看见铁栅栏门外,雪依瑶怔怔地向院子里观望。那神情有羡慕还含着些许妒意,分明是痴情女子。凭我的直觉,我想她对清影不仅仅是同情吧。我现在很自豪,可以光明正大地守护在清影身旁,无微不至地给他关怀,同生死共患难。我们是相爱的,时刻为对方着想,心意相通,就算有再多的苦难,也能并肩走过。她怎能不羡慕不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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