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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2 / 2)

在这样的天气里,行军作战也相当困难。但由于大敌当前,不得不主动出击。沙陀军兵分两路,一路由李国昌率领,前往蔚州迎战卢龙李可举、吐谷浑赫连铎;另一路则由克用率领,南抵遮虏城,迎击昭义李钧、河东崔季康。

途中,克用向驻扎在岢岚军的安庆酋长史敬存、萨葛酋长米海万发出招降书,给史敬存的书中写道:“你我皆是沙陀同族,理当共同抵御外侮。”给米海万的书中则恫吓说朝廷讨伐军必败,假如不火速倒戈,到时候一定血洗萨葛一族。当克用军渡过岚漪河时,史敬存、米海万果然举城响应,派人前来宣誓效忠。

“看吧,这是我军必胜的预兆!”

克用激励士卒,沙陀军士气大振。他们如虎狼般行军至洪谷,这时天气愈发寒冷,克用命令士兵用兽皮包裹弓弦,以防被冻折,然后如神兵天降般出现在李钧军阵前。

由于连日的暴风雪,李钧的汉兵部队无不士气低迷。他们一生当中还是头一次见识这样的严寒,有人甚至不知不觉冻掉了耳朵、手指,行军万分艰苦。光是和天气搏斗,就已经让士卒们疲惫不堪,当凶猛的沙陀军突然出现时,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一场奇袭了。因为手足冻僵,汉兵发挥不出十分之一的战斗力,想要使用汉军得意的强弩,但弩弦大多被冻硬折断。这场洪谷之战,迅速演变成沙陀人单方面的屠杀,主帅李钧也被流矢射死,讨伐军大败,退往代州,昭义军的溃兵一路烧杀抢掠,被奋起反抗的代州百姓杀死大半,余众经由鸦鸣谷逃归上党。得到败报,围攻蔚州的李可举、赫连铎也陆续退兵。第二次沙陀讨伐,又告失败。

此后的一两年间,河东道北部成为沙陀骑兵肆意出入的大牧场。广明元年二月,克用又率二万余兵马进逼河东首府晋阳,攻陷太谷。朝廷一时大震,甚至从东都洛阳调派防御兵北上援助。沙陀军退还代北之后,河东又一次发生兵变,乱兵杀死河东节度使康传圭。朝廷痛下决心,开始极力整顿河东道。由门下侍郎、同平章事郑从谠赴任河东节度使,仍兼同平章事一职。“同平章事”,也就相当于宰相身份,以宰相出领藩镇,在这一时期尚十分罕见。同时,郑从谠又以长安令王调为节度副使、前兵部员外郎刘崇龟为节度判官,前司勋员外郎赵崇为观察判官、前进士刘崇鲁为推官,京师名士,几乎为之一空,时人因此称太原为“小朝廷”。

“这个郑从谠,究竟是怎样人物?”

克用向探子打听,以往的河东节度使,不是刚愎自用,就是胆小怯懦,两三年内连换六任,大多不得善终,此次的郑从谠,到底能在这个不祥的座位上坐多久呢?

“貌温而气劲,多谋而善断。”

克用得到了这样的答复。他昂首向天,在心目中勾勒出一张外表温和内心刚烈、目光中充满睿智的中年人面庞。

这位“河东宰相”果然远胜往日的几位无能前任,在他恩威并施的手段下,几年来每日都有杀人抢掠事件发生的晋阳城迅速恢复了治安,以往作乱的士兵首脑被尽数诛杀,未参与乱事的将士则都抚待无疑。当克用听见这些报告时,心中涌现淡淡的忧惧,河东平静之后,新的一轮沙陀征伐,恐怕又迫在眉睫了。

不出所料,就在郑从谠入镇河东的次月,朝廷任命太仆卿李琢率众征伐沙陀,并命卢龙节度使李可举、吐谷浑赫连铎一同出兵。这时,李克用据朔州、李国昌据蔚州。克用留大将高文集守朔州,自率军马前往雄武军境内迎击李琢。

当与讨伐军对峙之后,克用才发觉这次战争比以往更加艰巨。首先,这一次时间是夏日,没有严寒之苦,不可能像上次一样借助天时地利;而讨伐军也并不分头进击,而是集中军力于一处。放眼望去,李琢军万人、李可举军数万、赫连铎军万余,大队兵马在广阔草原上一字排开,十分壮盛,光是气势,就已经胜了克用军一筹。

“告诉高文集,尽量多发援兵前来,以目前的军力,无法与敌人抗衡!”

克用派部将傅文达火速返回朔州,命令守将高文集发运援兵。

然而,几乎就在同时,赫连铎也向高文集派出劝降使。权衡利害之后,高文集终于关押傅文达,举城向官军请降,与他一同投降的,还有萨葛酋长米海万、安庆酋长史敬存,以及李国昌弟弟李友金等大将。

“糟了!”

克用不由为之悲呼,一股怒火涌上心头,他想这一战大概真要因为后院起火而彻底失败了,但克用更憎恨出卖自己的高文集。

“出于信任而将城池托付于你,想不到反而引狼入室。无论如何,一定要杀了这狼心狗肺的叛徒!”

他也不管阵前的李琢大军,火速拔营直奔朔州,向高文集兴师问罪。

途中,军队经过一处名为药儿岭的山谷,前方突然出现卢龙军的旌旗,克用想要绕道避开,但后方又被敌人伏兵所断,沙陀军陷入混乱,卢龙军齐声呐喊,巨大的响声回荡山谷,随后无数弩箭暴雨倾盆般抛洒而来,克用军就沐浴在这箭雨之中,杀出一条血路,仓皇退走,死者七千余人,伤亡惨重。

“李尽忠,李尽忠还在吗?”

交战之时,克用注意到尽忠的部队陷入敌兵重围,但当时自保不暇,脱困后清点士卒,尽忠一军大半被歼灭,李尽忠及另一名当初拥立克用为大同防御使的牙将程怀信都死于乱兵之中。

——不论他当初的本心,但如今最终还是为我尽了忠节。

克用合上眼睛,在心中为李尽忠及众多阵亡将士感到万分悲恸。

朔州道路既已被遮断,克用无法向高文集复仇,只得向蔚州进发。然而,在途经的村落中得到情报,李琢、赫连铎的兵马已攻破蔚州,李国昌和宗族亲信弃城北逃,正向鞑靼寻求庇护。

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克用顿如五雷轰顶,天下虽大,但已无他容身之处。他的心中涌起难以形容的遗憾和悔恨,独眼中一片茫然迷惘。

——难道我李克用,就要这样以叛国逆贼的身份结束一生吗!

想到这里,一种无以名状的怒火便占据整个身心。他想,与其窝囊地逃亡了此一生,不如轰轰烈烈地在战斗中捐躯。一旦下定决心,克用便不再躲避,在雄武军境内布下阵势,心情万分悲壮地等待最后决战。

讨伐军开始陆续向克用逼近,首先是吐谷浑赫连铎,然后是卢龙李可举,紧随其后的是吐谷浑白义诚、安庆史敬存、萨葛米海万,最后,主帅李琢的大牙旗也在敌阵中高高树起。

——来吧!来的客人越多越好,这是我沙陀李克用最后的死亡盛宴。

克用完全不再考虑战败后的问题,只是一心一意在这最后一场战役中寻求痛快一死。

在战役的开始阶段,沙陀军如负痛野兽般的打法一度使得兵力数倍于沙陀的讨伐军节节败退。克用冲锋在前,以他那出神入化的箭法杀伤大量敌兵。当他看见史敬存、米海万的旗帜时,高声叫着:“先消灭叛徒!”沙陀军如洪水冲过提防般一下子冲垮了安庆、萨葛两军的阵线,长驱直入。但是,沙陀兵人数上的劣势随着深入敌阵而愈发凸显出来。终于,吐谷浑骑兵从侧翼攻入了克用的大营,砍断了主将的大旗。从那一刻开始,战况急转而下,沙陀军被四面包围夹击,终于全线崩溃。

身边的将士陆续阵亡,但克用却仿佛视而不见;在敌人重围中冲杀时,心中毫无挂碍,只求一死。鲜血将他染得如同天降的独眼魔神,甲胄上插满了箭矢,但仍用嘶哑的嗓子发出一声声雷鸣般的怒吼。跨下的黑龙驹也被这血腥的战场气氛感染,像狮子般狂暴地用口咬敌人的马,用蹄子无情地践踏踢打敌兵。一人一骑在士兵的乱流中冲撞嘶咬,到处引起巨大的骚动和流血厮杀。

突然,一支强壮的手臂从后面像铁箍搬紧紧抱住了克用,克用怒骂咆哮着,用力挣扎,但对方怎么也不松手,等克用稍稍冷静下来,那人用低沉有力的声音说道:“我是盖寓,现在军队已经覆灭,请大人火速撤离战场!”

他是随李尽忠举事的云州牙将之一,不但武艺高强,更有谨慎多谋的一面,蓄着浓黑的美髯,此时脸上尽是汗水和灰尘,一双深邃的眼睛平静地望着克用,谆谆劝说克用赶快退走。

“为了我,已有成千上万的战士壮烈捐躯,如果我还要苟且偷生,世人都会嘲笑我是胆小鬼!不!我绝不撤退,就死在这片染满沙陀人鲜血的战场上好了!”

克用放声怒吼,盖寓也提高嗓门大吼:“打了败仗就想一死了之吗?你真是个懦夫!大家甘心为你而死,是相信你总有一天能为他们报仇雪恨,让他们的子孙后代过上幸福的生活,而你居然却只想着个人的虚荣。要死的话,那不用等敌人下手,老夫第一个先把你给斩了!”

克用面如铁色,盖寓又说:“你的父亲、妻子、兄弟、儿女都在鞑靼等着你前去保护,你就算不能体会将士的心声,难道连亲人们的希望之火都要扑灭吗!”

听着对方的厉声呵斥,克用心中一凛,眼前浮现起银屏、克恭、克宁以及存孝他们焦急的面容,好像被雷电劈中般全身颤抖,痛入骨髓。

“时间紧迫,立刻突围!”

盖寓不再和克用说话,紧紧抓住克用的马缰,带着三四名亲兵奋力冲开拦路敌兵。此时天色已近黄昏,难以分辨相貌,盖寓一行人终于乘乱杀出一条血路,在大草原上向北方奔驰而去。

夜幕逐渐降临,大家都又渴又累,但在这生死关头,只得拼命打马奔逃,不敢停下来稍作休息。

一直跑了三十里左右路程,他们来到一处地势险阻的隘口前。在黑暗中,隘口如同张口欲噬人的怪兽,四下丛生着奇形怪状,夜间看来十分狰狞的树木。当一行人走近时,在朦胧的树影下,有一骑高大的身影缓慢地走了出来。

“是伏兵吗?”

“什么人!”

盖寓、克用等人都大惊失色,急忙拉住马缰,战马也受惊地人立起来,不停嘶鸣咆哮。

黑影没有回答,只是在寂静的暗夜中发出清朗的长笑。过了好一会儿,从黑影手中的火把吐出一丝光亮,那人冷笑着说道:“你们这群丧家之犬,就连一个小小的画师都如此害怕吗?”

克用听着这隐约有几分熟悉的,充满战斗力的语气,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一位神色自负,背着画篓走遍草原的少年的形像。现在眼前的那人,已经是个狼腰虎背,蓄起颊髯的壮士,但仍在马背上绑着画箱。霎时间,一股不知是羞愧还是喜悦的情感涌入心田,克用张口说道:“你是那个画画的胡瓌!”

“神箭手弟弟,看来你还记得我。”

胡瓌的脸上毫无表情。

“我还以为你早就忘光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听说大名鼎鼎的大同节度使李克用决心飞蛾扑火,螳臂当车,和官军决一死战。特地来看看他到底是怎么个死法!”

“我……不想死了,如果就这样死去,对不起为我赴汤蹈火的战士们,也对不起我自己。”

克用苦涩地说着。

“是吗?”

胡瓌向克用策马走近,火把上火星跳跃,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盖寓和士兵们都紧张的注视着他。片刻之后,胡瓌终于来到克用马前,他冷冷地看着满脸愧色的克用,突然张手一个耳光扇了过来。克用猝不及防,差点被打下马去,脸上顿时现出红肿的五指印。

“你不想死,看来还想再带着沙陀兵卷土重来,把代北化为流血遍地的屠场,是不是?当年你说自己有尊主济民之志,这志在什么地方,你快拿出来给我瞧瞧,快拿出来!”

克用抚着脸颊,眼眶中满溢泪水,悲鸣出声。

“拿不出来吗?你这个口是心非,言行不一的卑鄙小人!不,你是杀人盈城,杀人盈野的屠夫!是忘恩负义,割据叛乱的野心家!正是有了你这种人,才使得天下大乱,世道黑暗。李克用!你还是快点死了吧!”

胡瓌像雷神怒吼般呵斥着,克用终于泪流满面,一种强烈的耻辱感和对自己的厌憎布满全身,他感到似乎**裸暴露于众目睽睽之下,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躲藏。

见到这幅景象,盖寓害怕克用真会引咎自尽,连忙先解下了克用的配刀。克用脸上涕泪纵横,鼻涕呛到气管,又像虾公般蜷缩着身体剧烈地咳嗽、呕吐、流泪,样子凄惨到了极点。

等从人们慌手慌脚服侍克用镇定下来,他抬头四顾,已经不见了胡瓌的踪影。克用茫然凝望星空,久久无语。

几天之后,克用终于进入鞑靼的地界,鞑靼人以热情但也不失谨慎的态度欢迎了他的到来。在蔚州城破之前,李国昌也带着宗族成员和克用的家小安全逃到鞑靼,当克用与亲人们团聚时,自然也免不了相对嗟叹一番。

第一眼看见父亲时,克用不禁暗暗心惊,虽然只是数月不见,但父亲却仿佛衰老了十来岁。不久前他还是位叱咤山河,走起路来咚咚作响,说话声如滚雷的盖世豪杰,但现在却白发丛生,脸上布满皱纹,活像乡下老头般唠叨而温和慈祥。

“能活着回来就好……唉,人的野心真是可怕,只为一念之差,就会身败名裂,人生真的好像一场大梦啊!”

他只和克用打个招呼,就自顾自说个没完,不时仰天长叹,用袖子擦擦昏黄的泪水。克用无言以对,仿佛自己也被父亲的暮气所传染似的,偶尔见面一次,之后整整一天都会没精打采,感到世事无常,无论干什么都没有意思。

这样的心理状态,差不多持续了一个来月时间。也许因为青年人强韧的精神和自然产生的蓬勃朝气,他终于逐渐排除了心中的颓废和羞愧,开始让自己的心情振奋起来。

——我今年只有二十六岁,就算只活五十年,还有一半的人生路要走呢!无论如何,在鞑靼逃亡只是一时的权宜之计,总有一天会展翅高飞,实现我的人生价值,并洗刷这几年来的污点。

既然有了这样的心理准备,克用也不再迷惘,趁着闲暇,他也一边指导养子们弓马战术。在鞑靼草原上,每天都可以看到克用、银屏和少年们矫健奔驰的身姿。除了原来的存孝、存进、存璋三人之外,又增加了回鹘人李存信(本名张污落)、吐谷浑人李嗣恩(本姓骆)、雁门人李嗣本(本姓张)、太谷人李嗣昭(本名韩进通)、代北人李嗣源(本名邈佶烈)等等,个个都是蕃、汉的才俊子弟。这些原本种族不同、姓氏不同的男孩们像雏鹰般在克用的羽翼下飞速成长,互相竞争,又互相学习。总有一天,他们会成为飞龙,成为雄鹰,成为猛虎,成为骏马,在中原大地上放射出璀璨夺目的光芒。

这一天,克用从靶场归来,突然发现宿营地的气氛很不对劲。所见的族人,无不神态紧张激动,如临大敌。克用快步走回帐篷,银屏立刻迎上前来,小声禀告:“部人在附近打猎,发现有个鬼鬼祟祟的人,搜他的身,找到了赫连铎写给鞑靼诸酋帅的亲笔信。”

说着,银屏将书信呈上,虽然用的是鞑靼文,但克用也能粗略看懂,一边读着,他脸上的表情渐渐严峻起来。

在剿灭沙陀之后,赫连铎取代克用成为大同节度使,为斩草除根,他以重金贿赂鞑靼酋长,诱使其将克用父子擒献。看来在此之前,他们已经有过不止一次书信来往,在这封信中,已经开始讨论事成之后的封赏了。

“那名使者呢?”

克用把信揉成一团,沉声发问。

“族人已经盘问过了,看来他只是负责送信而已,连书信内容都不清楚。为免走漏风声,已经将其处死掩埋了。”

“做得好。”

克用点点头,心情沉重地在胡床上坐下。目前自己势单力孤,一旦翻脸,必定会被百倍、千倍于己的鞑靼人所消灭,就算想要逃走,此时也无处可走。到这种地步,真可称得上是“死路一条”了。

——在这种情势下被捕杀,必定会成为世人的笑柄。

当晚,克用辗转反侧,冥思苦想。到黎明时分,他瞪着布满血丝的独眼,命人写好书信,邀请鞑靼诸豪酋一同前来克用营地,参加射猎大会和酒宴。

“克用叨扰贵地,心有不安,如今秋高马肥,特邀诸公前来共乐一番,聊表寸心。”

一两个时辰之后,远处陆续有队队人马不断驰来。一直持续到黄昏还未结束。鞑靼并没有统一的领袖,分为大大小小上百个氏族,在这附近,与克用有交情的有二三十部,大多数都派出代表或族长本人亲自前来。依氏族强弱贫富的不同,各部派来的人数、排场也大不相同。黑、白、红、蓝等各色旗帜如花海般在草原上盛开,旗上都绘着各氏族的图腾或纹章,在风中猎猎展动。

克用在营帐前一一向来访的鞑靼酋长们笑脸相迎。虽然昨夜一直失眠,但在送出书信后却又了无牵挂地睡了个回笼觉,之后沐浴更衣,全身神清气爽,目光炯炯有神,看上去没有半点心事。与赫连铎有勾结的鞑靼酋帅们见到克用如此坦荡磊落,心中无不暗生疚意。

入夜,诸酋帅各自张罗帐幕,养精蓄锐准备明日会猎,并没有召开宴会,但克用也殷勤穿梭帐中,送上美酒佳肴,与部人放声谈笑,一夜纵欢。

“昨晚大家睡得好吗?今天就来比比谁射的猎物多吧!”

天亮之后,克用派人来请诸酋帅出发,当诸鞑靼背着弓矢离开驻地时,克用已经带着妻子、义儿和几十名壮士在马背上集合等待了。

“都来了吗?那么,这就去猎场!”

他高声笑道。于是大队人马排着一字长龙往猎场的方向走去。虽然只是游猎,但各部从人加起来,也有五六百骑,声势浩大。

当来到位于山谷之中,有河流经过的广阔猎场后,先由几十人四面上山,敲锣打鼓把藏在树林里的鸟兽都驱赶出来。然后猎手们骑马如飞,追赶射猎。叫嚷声、欢笑声、兽鸣声、马嘶声,弓弦开合的爆响,飞矢划过空气的“嗖嗖”声,充满了整个猎场。原本心怀鬼胎的鞑靼人们,也都全身心沉浸于这欢快的气氛当中。有时哈哈大笑,有时又全神贯注地瞄准。没射中时,垂头丧气;一旦命中,则拍掌大叫,恨不得让所有人都注意到自己的出色箭技。时间过得飞快,一转眼已到中午,克用挥手示意,让从人们请各位酋帅暂停狩猎。

“今天我玩得十分尽兴,相信诸位也一样吧!不过,跑了半天,也累得够呛了。不如先休息一下,观赏一番余兴节目。”

说着,他把手里的马鞭扔给一名纪纲,让他把鞭子挂在百步外的一棵大树上。

“存孝,你到我站的这个位置来,看看能不能射中鞭子。”

浓眉大眼的少年点头从命,经过克用的点拨,他现在的箭法已不亚于与他同龄时的克用。在几百名观众的注目下,少年深深吸一口气,将箭头指向马鞭中央,又稍稍向上调整了一下角度,瞬间放手,箭矢好像被磁石吸引般“刷”地直冲过去,马鞭顿时被箭镞击中,在空中以很大的幅度前后摇摆起来。众人见此神技,无不拼命鼓掌,大声叫好。

“嗯,存孝,你再试着射射悬挂马鞭那根树枝上的树叶。”

此时正是深秋,木叶零落,在那根树枝上只有一片显眼的叶子,有些目力较差的鞑靼看不清,叫嚷着:“哪儿?哪儿?”走近大树才找到了克用所说的目标物。

“如何?”

在克用的询问下,存孝面有难色,但仍咬紧嘴唇,连射了三箭,其中两箭落空,只有一箭似乎擦过了树叶,但仍飞掠而过,未能射穿。

克用微笑着拍拍存孝的肩膀,让他退下。随后自己张弓搭箭,也没有特别瞄准,仿佛只是随手一箭,就将那片树叶洞穿,飞箭余力不竭,又带着叶子飞出很远,才深深插入草地中。

“太棒了!”

“简直是神技!”

鞑靼人个个喝彩,有个看来读过一些汉人书籍,气质比较儒雅的长者捋须长叹:“只听说有养由基百步穿杨,不想今日复见于李公之手!”

这时,银屏装作不知道养由基是何许人,吟吟笑道:“养由基又是谁?原来他早就这么射过了,夫君你拾人余慧,未免太差劲了吧。”

“那你倒给我出个题目,让为夫显显身手。”

克用也笑着回答。

“这样如何?”

银屏从怀里掏出一个针线包,将一枚银针用丝弦串好,在众人面前晃了晃,让婢女将针系在刚才那根树枝上,说:“如果射中此针,方能见夫君你的手段。”

“果然是难题。不过,无妨!”

克用哈哈大笑,又一次张开弓弦。这一次,神色明显认真了起来,口中喃喃自语了几句,突然放声大吼,声势如雷,箭矢便在这吼声中同时飞出。在正午的阳光下,闪闪发光的银针只摇晃了一下,就消失无踪。众人连忙拍马上前寻觅,过了一会儿,有鞑靼发出惊畏的叫嚷:“在这儿!”大家连忙围聚上去,只见锋利的箭镞尖竟穿过银针大头处的丝线孔,将线头绞断,把银针单独射了下来。

见到这等出神入化的箭技,众鞑靼酋帅都面如土色,再回首顾盼黑龙驹上的克用,眼神中不由自主多了几分敬畏和崇拜。

展示箭法之后,众人吃过携带的干粮,又猎了个把时辰,这才往来路返回。

夜晚,克用命人四处点起篝火,把营地照得如同白昼。一边让人煮熟猎来的兽肉分给大家,又把自己营中牧养的牛只也拿出来宰杀分食,给众人都盛满大碗的美酒,高歌痛饮。

酒过三巡,克用站起身来,挥手让放声谈笑的人们安静下来,表情瞬间变得肃然,高声说道:

“不知诸位是否听说,流寇黄巢,已于七月率六十余万大军渡长江北上,向关中进军了!”

听到这个话题,众鞑靼立刻都无言地注视克用,知道他必有一番重要事情要说。

克用脸上微现戚容,声音带着微微的震颤:“予父子二人,因为被贼臣进谗离间,报国无门。但如今黄贼渡江北上,日后必当成为中原之大患。倘若有朝一日,天子开恩赦宥予罪,下诏征发北边人马,仆与诸公一同南向而平定天下,建不世之奇功,是予心也。人生世间,光景几何,大丈夫岂能终老于沙堆之间!公等勉之!”

他的话声悲壮而又慷慨激昂,这不但是游说鞑靼的说辞,更是克用心中日思夜想的志向和愿望。当他说完之后,鞑靼们一时陷入了片刻沉默,随后无不跪伏流泪,纷纷表示愿助克用一臂之力。

“鞑靼知(克用)无留意,皆释然无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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