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
漫天的黄沙!
除了黄沙还有剑。
还有人。
两个人。
其中一个是天狼。
另一个是搜剑客。
搜剑客没有拔剑。
他的剑不仅还在鞘里,而且剑正插在沙砾中。
他的胸口正在流血。
血已渗入了沙。
“你为什么不出手?”
天狼注视着他,刚刚原本应是一场恶斗,可是却异常平静地结束。
搜剑客还没有拔剑,天狼的剑就已经刺入了他的胸膛。
这并不是因为天狼的武功比他高,而是因为他根本没有出手!
“你要‘愆剑’就拿去吧。”
搜剑客的声音嘶哑而充满仇恨,可是当他望着天狼时,眼神却又充满了讥诮。
“你为什么不出手?!”
天狼的声音很冷,冷得让人无法不按照他说的去做。
“它骗了天下人,它骗了天下人!”搜剑客大叫着倒下,在临死的时候还在怒吼。
可是,在他断气的刹那,他却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
他的背上有一柄匕首。
而珠兰就站在他的尸体旁边。
她在颤抖着。
黄沙漫天。
八月十一。
边城。
雁门关内。
盛夏。
漫天依旧,黄沙。
小客栈里闷热,充满了人畜的汗酸味以及一种不知是什么东西的腐坏味。
天狼在,珠兰也在。
后天,八月十三。
就是天狼与杜先生约战之日。
愆剑在手。
可是天狼却依旧没有丝毫胜算。
因为,在拿到愆剑之后,他们才发现它是一柄不能杀人的剑。
“回去吧,明知不敌,就不要送死。”
珠兰曾不止一次这样劝阻天狼,可是天狼却不听。
对于他而言,这次决战事关重大,他可以死却不能逃,不能输。
他此时正在小客栈的大堂里吃着一碗已泡糟了的青菜面。
他抬起头的时候,就看见了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灾星。
灾星穿着一件雪白的衣裳,尽管门外骄阳似火黄沙飞舞,可是他的脸上连一滴汗也没有,他的衣服上连一粒沙子都找不到。
他的样子看起来很斯文,正是每个母亲都希望有的儿子,每个女孩都希望嫁的男人。
他拣了角落的一张桌子坐下,既没有伸手擦去桌椅上的灰尘,也没有一点忸怩牵强之色。
他很年轻,依天狼的推测,他决不超过二十岁,可是他的手却很稳,几乎比江湖上绝大多数的人都要稳定。
他也在看着他。
他是谁?!他来这里做什么?!
天狼疑惑着,但他并没有疑惑太久。
因为灾星已经向他走来。
“我叫灾星。”他微笑着,笑得很可爱,“灾难的灾,流星的星。”
“我叫天狼。”天狼冷冷地开口,“西北望,射天狼的天狼。”
“你好像要和杜先生决战——就在后天。”
“这好像不关你的事。”
灾星一怔,随即一笑:“请你喝酒好不好?”
天狼:“不好。”
灾星:“为什么?”
天狼:“因为我从不喝酒。”
灾星不再说话,只是叫了一壶酒,坐在天狼的面前悠闲地喝着,仿佛天狼只不过是一个摆设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天狼起身将要离开的时候,他忽然开口:“与杜先生一战,你有几分把握?”
天狼站住,回身:“只有胜利的人才会回来。”
灾星:“我明白了……你介不介意我去观战?”
天狼:“腿长在你身上。”
长街,寂寂。
风沙从街的一头卷来,向街的另一头卷去。
天狼的脚步沉重而且显得艰辛。
他每迈出一步都仿佛要耗尽他全身的力量,然而,他却又不能停下。
珠兰在住的地方等他,可是她已不再自信——或是不再相信天狼能够战胜杜先生。
而且,她还愧疚。
尽管天狼知道这不是她的错,可是,她还是认为自己骗了他,甚至害了他。
如果她没有去找天狼的话,那么他至少还可以在中原过两个月安稳的日子,让他的体力保留在最巅峰的状态,那样的话,就算没有一柄绝世好剑,他说不定也是有几分胜算的。但现在,他的体力不但没有得到补给和休养,连精神也遭到了足够分量的打击,他的斗志虽然还在,可是就连他自己也不相信自己能赢。
但他却不能一走了之,因为他是天狼。
他是可以死,却不能输的天狼。
他跋涉千里,只为了得到“愆剑”;他原本以为会和搜剑客有一场恶战,可是搜剑客却放弃了这名剑,心甘情愿地埋尸于风沙之中。
他原本不明白,可是当他拔出“愆剑”的时候,他却全明白了——这个人为私欲而冒天下之大不韪,杀聂如篁全家,可是他却只得到了一柄根本不能杀人的剑,他的一生已尽被他自己所毁,他在江湖上只能背负骂名,而且失去了他梦寐以求的地位和他的“名剑”。
搜剑客已丧失了生趣,可是他却并不想让别人知道“愆剑”的秘密,他已为它付出了一生的代价,但他希望至少在他之后,还有人继续上当。
第五拙手是个疯子,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他铸造出的人间凶器不仅要沾满人的鲜血,而且还要附上人的怨怼、无助和绝望!
天狼的手已握紧,手背上的筋脉已突起。
八月十三的一战,也许是他生命中最凶险的一战了吧!
每个人都这么认为,就连天狼自己也不例外。
他们住在一间很破旧的铁铺里,这是天狼的意思。
后天就是他与杜先生决战之日,定会有不少江湖人会来看个热闹,如果住在客栈里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惹上麻烦,所以他们找到了这间小铁铺。
铁铺里的铁匠已经很老,老得已经除了等死不能再做任何事了。
天狼走进铁铺的时候看见了一壶酒和一个崭新的红盖头。
然后,一对红烛便点了起来,桌上有酒杯。
两只酒杯。
珠兰坐在桌旁等他,她今天看起来很漂亮,好像还化了薄薄的妆。
“你这是干什么?”
珠兰没有回答他,只是拿起酒壶,斟满了两杯酒,并将其中一杯放在天狼的手里。
“珠兰……”
“喝了这杯酒,”珠兰微微一笑,温柔而且妩媚,“我就是你的妻子了。”
天狼一怔:“你说什么?”
珠兰:“我是说,喝完这杯酒,你就是我的相公,我就是你的妻子了。”
天狼推开她的手:“你这是何必……”
珠兰微笑:“这是我应守的诺言,也是我的责任。”她温柔地握住天狼骨骼粗大的手掌,“如果说以前我有一点点的不甘心,但是现在却不同了——我想嫁给你这样的男人一定不会吃亏,你也绝不会亏待你的女人——对不对?”
“……我很有可能会死。”
“每个人都会死。”
“等我赢了杜先生,咱们再谈这件事。”
“我不想再等。”
天狼沉默——他当然知道眼前这个小女人究竟在想些什么,她想嫁给他,只是想让他有一个活下去的信念,让他可以在决战的时候有一个求生的意志——可是他又怎么能同意?!两个没有爱的人是可以扶持着活下去的,可是如果,他死了呢?她怎么一个人去面对这个江湖?!她的心是有主人的,他死了,她完全可以去找那个人,管什么见了鬼的诺言!
“你必须等——你不是还要去找一个人吗?”
“那个人已没有你重要。”
珠兰的目光坚定,看得天狼一阵心虚。
她一向是个坚强的女子,她决定的事是不是没有人能够改变?
天狼依旧沉默,他不懂自己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他一向不知道什么叫做“责任”,他也一向不为别人着想,可是现在,他却因为她而为难。
珠兰看着天狼,在紧紧地拥抱了他一下之后,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不论如何,我是你的妻子。”
红盖头始终没有盖在珠兰的头上,她也始终没有像其他女孩子一样有花轿和霞帔,她的婚礼只有她和天狼,只有一对残烛和一壶冷酒,就连她的丈夫也并不是她心里的那个人,可是她却不悔。
她为什么不悔,是不是因为她已知道自己和自己心里的那个人是无缘的,是不是因为她已知道了自己命运?!
命运实在是很残酷的,它的手拨弄着人间的悲欢,它的眼却从不睁开。
八月十二,晴,有风,有飞沙,有烈日。
珠兰盘起了发髻,她站在门口。
天狼又出去了,在街上来回地游荡着,珠兰不知道天狼究竟在想些什么,但她却知道他一定不会去做傻事——因为他已不是一个人,他已有了她。
他绝不是一个会乱来的人,可是他却又太偏执,她不了解他心中的仇恨,却知道他的心情;更何况他已答应她在这一战之后再不杀人,在这一战之后陪她离开这个满是仇恨和血腥的地方。她已等了一天,天狼无论如何都应该回来了,他需要好好地睡一觉,明天的决战需要足够的体力,而他已很久没有好好地休息过了。
天狼并没有在街上游荡太久,在中午的时候,他便买了一匹马,向西去了。
他回家了。
他回沙窝子镇了。
他的心很乱,乱得就像一团麻线,于是他决定回去。
那里有姐姐的灵魂,那里毕竟是他的家。
可是当他牵着马走入镇子的时候,他却看见了一个本来决不应该出现的人。
——灾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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