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时分,柳青镇。
宁恒在这条黑暗无光的胡同里,已等了三个时辰有余。
有心无力的感觉,帮倒忙的感觉,成为累赘的感觉,甚至是鄙夷贪生怕死的感觉……纷纷袭上心头。
他一面胡思乱想,一面胡乱祈祷。
好像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忽的一道黑影窜进巷来,那黑影弯刀撑地,踉踉跄跄的往他跟前走去,直至走到他身旁,这才停步。
忽然,那黑影又是一个踉跄,跟着直直跌倒在地,再也一动不动,已然昏迷过去。
“铁五!铁五!”宁恒抱住铁五,激动不已,不住喜极而泣……“你…你还活着!”
眼见铁五昏迷不醒,呼吸薄弱,宁恒当下给他解开衣裳,便要替他包扎。
道道伤痕映入眼帘,刀痕,剑口,箭伤,直是惨不忍睹。宁恒慌手慌脚,不住急得泪水滚然而下,当下只得勉勉强强的包扎止血。
伤势如此严重,现下只是暂时止血,宁恒心下了然,铁五如此重伤必须尽快就医,要么时日一久,必然发炎化脓。
想到此处,宁恒当即抱起铁五往外走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必须赶快找个大夫,铁五不能死……
失魂落魄间,已然行到巷口,外头吵吵嚷嚷,放眼看去,只见道上满是官兵,正四处搜查……
怎么办?怎么办!
难道无路可走了么?宁恒啊宁恒,你不是一向自负聪慧无双么?不过救个人,怎的那么简单的事都办不好?
不对不对,冷静冷静……
宁恒强迫自己定下了神,他努力冷静了一会,便细细思量起来。
医馆是不能去了,在这儿投医无异于自投罗网。得先离开这儿,乘船离开这,先避过这群豺狼虎豹再说……
打定主意,当下将铁五背在背上,隐身巷外垂柳中,小心翼翼,一小步一小步的挪移。
挪移数步,见没异状,当下便大起胆子跨步而行,如此依然没人注意,于是紧闭双目,拔腿狂奔起来……
奔至岸边,已是入夜三更,此镇贸易不昌,夜间没有货运,只在河面零零落落的散着几只小船。
宁恒四处观望,只想求遇到个好心船家能顺道一载,望了好一阵,硬是没见着船家,惶急间,耳听后头军靴踏步声响传来。
宁恒大惊失色,已经顾不得许多,当下随便跳上一艘船只,把铁五放落船上,跟着解缆划桨,顺水而去……
夜河水滚滚,前行了好一阵,这才安下心来。此时刚刚逃过一劫,惊魂未定,脑中混沌一片,那铁五依然重伤不醒……举目无亲,该往哪儿去?
正想间,忽听铁五咳嗽不断,好似醒了过来。宁恒登时眼睛一亮,心下大喜,想来铁五定是渴的不行,这才咳嗽连连。
想到此处,当下在船上胡乱翻寻,只想寻个壶水出来,翻着翻,莫名翻来一个包袱。打开包袱,里头竟落出一堆绷带医物出来,宁恒咦的一声,心下讶异,再继续翻,竟翻到一些干粮食物,跟着翻到底层,终于翻出了一个水壶。
宁恒慌慌乱乱,忙将水盖子拧开,喂了铁五几口,水入口中,铁五却猛咳的更加厉害,像被呛着一般,宁恒举手无措,慌乱间更加不知如何是好。好在过了一会,铁五那咳声渐渐的平息了下来。
眼望一地绷带食物,宁恒心下暗想,这家人也忒不注重了,这般疏忽……想来定是此处官府有道,船家方才大手大脚,没了防备。
“绷带,食物,水……”他清点一遍船上事物,眼看所需物品一应俱全,宁恒不禁觉得,这些……倒像是为自己而备……忽的脑中一闪,想到此船乃是不问自取,物品乃是不问自用,不禁大感心虚。
呸呸……宁恒啊宁恒,不问自取便为偷……还说什么官府有道,谈什么一应俱全……好意思么你?
这位儒家子弟内心忐忑不安,胡思乱想间不住的求孔夫子原谅,表明实在身不由己,方才行此下策,只是暂且借用云云。
只是他不曾想过,若那圣贤孔夫子遇得这等变数,是否也会借船一用……
经一夜休养,铁五虽然止住了血,可依旧奄奄一息,昏迷不醒。虽说船上有得药物,但过于简陋,只能勉强制止伤势,若耽搁下去,恐还有性命之忧。
再说那宁恒划了一夜的桨,此刻已是神疲体乏,脑袋浑然,眼看天光亮起,当下盘算一阵,便决定弃船上岸,略做休整。
东拐西歪间,宁恒已背着铁五上了岸,问了路人,才知此处已是江南边陲小镇,名唤陶家庄。
此时天色方亮,街上行人稀稀落落,许多店铺方才开门,宁恒沿着大路走去,眼见路边一家铺子四门大开,亮丽堂皇,当是本地富甲。眯眼瞧去,只见门头正中,古隶写着“济世堂”三字,不消说,自是一家药铺了。
宁恒心下一定,颈后感受铁五的微弱气息,再看那富丽堂皇的药铺,想此店这等大气排场,店家也该不是吝啬之人。当下便厚起脸皮,想讨些药来。
“客官,要买点啥?本店补品伤药人参熊胆一切应有尽有,全得很呐!”见得有客人上门,那店中窜上一名伙计,当下恭身迎了上去。
宁恒放落铁五,拱手道:“这是我位朋友,路遇匪人,受伤不轻,只想抓点药。”
闻得此言,那伙计上下打量一番两人,跟着不禁皱眉道:“好说好说,出诊二钱,药费另算。”
对方开门见山,张口便是说价,宁恒心下暗想糟糕,此刻身无分文,只得厚着脸皮叹道:“小兄弟能行个好么?在下路遇匪人,手头银两全数被劫……”
话声未毕,那伙计已是频频摇头,低声言道:“对不住了爷,咱们行有行规,店铺可不是施粥铺呐!”
那宁恒原是衣食无忧的公子哥,出手阔绰大方,什么时候为银两皱过眉?
眼看话未道出,却被对方一口堵住,宁公子纵然舌灿莲花,头脑非常,此刻却也被区区药费难倒。他脸色胀红,窘迫至极,背起铁五,便直往店外逃去。
出得药店,又感心头不甘,他偷眼斜瞥店内,见那伙计瘦小精明干练,肥胖掌柜兀自拿着算盘账簿核对不停,只觉恼人得很,当即心下痒痒。恨不得等那夜幕垂下,再悄悄潜入,偷他个一白二穷。
偷……
想到偷字,宁恒耳边不禁响起儿时长者的谆谆教诲:“那人只要做了贼子,便改不掉贼心,有了一回偷,定会耐不住二回盗。”
果然昨夜偷了一次,自今以后便会常常手痒想偷了么?
想到此节,宁恒不禁打了个寒颤,心下恐惧道:“我不要做贼子!我不要做贼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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