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中平元年，四月二十三日。
发布今年的幽州比往年热得早，四月末天已是颇有暑气。时当正午，广阳郡昌平县地界骄阳似火，自城东北流经的澡余水也泛不起浪花，只是潺潺东流去。
发布昌平城头，褐黄的土墙已被风雨侵蚀得泥块斑驳，一道道细密的裂缝从城碟沿着女墙龟裂下来，无声诉说着这百年古城的岁月沧桑。
发布城墙外壁裂纹更大，好几处更被攻城的贼军用巨木撞击着，脱落出大块的豁口。墙壁的颜色也不是灰黄，而是烟薰火燎后的黎黑，就连这几日刚刚沾染上的大片大片的酱紫色血泽也不显眼，闷热的空气中仅仅依稀还残留着几许腥臭气息。
发布日头越发炎热了，连干燥的土块都被烤出股尘土翻扬的气味，离地三尺都是灰蒙蒙。城墙脚下堆积的贼军残骸，早被城上官军投下的火把柴草烧得皮焦骨烂，都成了黑色的灰烬倒还好些，反是那护城河中那一具具载浮载沉的尸体，被河水浸泡得浮肿朽烂，又被烈日高温焦烤着，蒸腾出熏人欲呕的恶臭，成群的蚊蝇嗡嗡鸣绕穿梭其上，给这炎热沉闷的世间更添三分烦躁。
发布炎炎烈日烤灼着昌平土城，闷热的空气混合着城下熏人的尸臭，连饱食之后栖息城头的老鸨也只呱呱聒噪两声，展翅飞到阴凉处去。城墙上插着的代表大汉朝的绛旗也没精打采地耷拉着，一丝微风吹过，掀起一片旗脚，却又无力地垂落下来。
发布守城的士卒们也都趁县尉回府衙的功夫偷起懒来，除了留一两个猜枚输了的倒霉蛋还站在望台上盯着城外的黄巾蛾贼，其他的人连同带队的军官都横躺竖卧地躲在女墙的阴影里打着鼾。
发布等到城头上鼾声响起，那几个应当值守哨望的汉军士兵也径自溜到阴凉处去歇息了。反正这大热天，城外的黄巾也在树阴下休息，没什么动静。
发布现在已没人在乎大汉朝的军规法度了，围城的黄巾贼一日不退，县中的大小官吏们都要每日好酒好肉地哄着这些军爷守城。否则，若是惹脑了这些丘八，拼着丢下城中的家小，这些士卒翻下城去投城外的黄巾，引来贼军入城可就糟透了。
发布就是如此，这三天来的守城之战，他们这些县兵也只是虚张声势地呐喊几声，随便射几枝箭敷衍了事。真正出死力的还是县令、县尉等城中大户家的数百奴婢仆僮，若不是他们每日拼命，这昌平县早就被攻破十几次了。
发布不过，那城外的黄巾贼也忒没用了些，足足一两万人，将这县城围得是水泄不通，可不仅没有攻城用的大型器械，连正规的兵器也没几件，每次攻城都是黑压压地一群人一窝蜂地往护城河边涌，到了河边凫游过水，就一个挨一个的挤在城脚下，仅靠几驾粗制滥造的云梯往城头爬，还没等攀上城碟就被县尉指挥奴婢仆僮扔下火把柴草烧得鬼哭狼嚎，又是成群地往后跑。若不是城头的军士无心杀敌，那护城河里早就被黄巾贼的死尸填满了。
发布围城的黄巾虽然人多，但都是不通战事的乌合之众、而守城的汉军军力微寡、兵无斗志，这样的日子就一直僵持了三四天，守城的县令、县尉等大小官吏无不翘首期盼州郡的援军早日到来。
发布但这样的期待，却在这日午后彻底破灭。
发布日渐西斜，昌平城头，正睡得迷迷糊糊的汉军忽然被城外惊天动地的呼喊声所惊醒。
发布“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发布“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发布无数人高呼同一句口号，那整齐划一的声音响如雷霆，直震得昌平城墙都微微颤动，年久失修的女墙内侧土灰涔落。
发布女墙背后，一个满腮胡须的汉军大汉被城外的喊声所惊醒，猛地跳起来，一边揉着满脸土灰，一边破口大骂：
发布“他娘的，你们这些龟孙每日不吵腾几下不舒坦？看老子今天怎么揍……”
发布话未说完，他已睁开被土弥缝的双眼，看见城外的景象，竟然双腿一软，顺着女墙瘫坐下来。
发布其他被惊醒的汉军也面如土色，身体随着空中传动的惊天吼叫而战栗着。
发布“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发布“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发布闻声从县府衙赶来的县丞灰着脸，死人一般地瘫靠在女墙上，满脸绝望之色。只看了一眼，他就再也没有勇气将头露过城碟，再望向城外。
发布那包围着昌平县城池的黄巾蛾贼，往日不过万余人，散布在城外，东一堆、西一伙，零零散散，看着还不觉太多。而眼前的昌平城外，从从离城百步之外，直到远处的山脚边，触目所及的方圆十多里地内，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扎堆暴民！那攒动的人头、那黑压压的人海，是十万人、还是二十万？
发布跟着上楼的县令略略强一些，他还只是双腿不由自主地战栗着，整个身体都软瘫在城碟上而已，心中翻腾不已。
发布城下的十多万暴民，一个个衣衫褴褛，连件稍微整齐点的裋褐或裲裆都找不出来，手中举着的也不过是些钉耙、草叉之类，除了头上扎的黄布抹额之外，与往日被自己随意抽打的那些往日低眉顺目、逆来顺受的泥腿子没有什么不同，但现在竟聚众造反起来！
发布都是那天杀的黄巾！都是那该千刀万剐的张角！扰乱了冀、豫等州还不完，又来煽动我们幽州！早知如此，当日就该将那些来传道的太平道的贼徒们个个腰斩车裂！
发布县令心中愤愤，但慌张的眼神却漂移不定，不敢向城下长时间凝望。只要他略微注视了城下攒动的人头，就能感觉到无数张黝黑污秽的面孔都齐齐望着昌平城上，噬人的目光似乎要将自己生吞活剥般！方面大耳的县令只要稍稍想象自己如果落在这群暴民手中的下场，他就直感到下身一阵湿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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