掩月之云渐渐淡去,清辉遍撒,万物似明还朦间,夜便更显温柔。
一个青年懒懒散散躺在草地上,嘴中叼着一颗草根,晶亮的眼眸竟似比天上繁星还要吸引人。风吹动他的发梢,青年高高举起手,从指间望着天空中几乎透明的轻云。脸上痴痴的不知在想些什么,突然笑出声来,喃喃道:“不知近畿军诸位大哥抓到十几只野猪后,满不满意?那些家伙可难捉哩。”
翻一个身,看着一只飞虫抖着翅膀停在草尖上,眼中笑意更浓:“不过追我的那个人倒是很有些本事,亏得杨再思那小子手脚不算慢。否则此刻我定然和一群野猪兄关在一起,嘿,晚上定然吵的我睡不着。”说着后怕的吐吐舌头,神情仿若孩童般顽皮。
青年忽而喃喃自语,忽而抿嘴微笑,终于缓缓闭上眼睛,沉沉睡去。这些日子来,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他已经太累了。
那半弯月亮似也不忍再打扰他,又藏到云层之后。天地间,只余下风吹草动的声音,还有他,沉沉的呼吸。他的梦,是不是如夜色一般的宁谧而温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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坠星山的清晨雾气迷蒙,陀罗花白色的花瓣上露珠晶莹,在晨风中微微颤动。旁边一只小手伸出,肌肤如冰雪般剔透,将花朵轻轻摘在手中。
那少女捻花一笑,回头招呼道:“镜儿,快来,我又找到一朵啦。”一个侍女手提竹篮,快步走到向那少女身旁,低声道:“郡主,这满山陀罗花已被你摘光了,回去休息一下吧。”谢无霜将陀罗花放入篮中,又细数了一遍,笑道:“那可不行,大花猫今日便要回来,陀罗花不够了怎么办?你莫要偷懒,快摘。”
镜儿叹一口气,自己哪里是偷懒,实在是心疼她。接连两日满山遍野的找陀罗花,披雾而起,踏暮而归,一个尊贵无比的郡主,竟是不曾好好休息过。
听得山下军号声响起,镜儿道:“郡主你听,大王要检视军狩成果了,李公子多半此刻已回来了呢。”谢无霜小脸微侧,想了想道:“这回算你说的有理,走罢。”扯起镜儿向山下跑去。
雾气渐渐散去,演武场内,狼疾,神机,近畿三军肃立。盔甲一如两日前鲜明,但帅旗之前的各位统领的面色却是大有不同。
两天军狩,只得十三只标鹿,狼疾军连续三年夺得的王师之称转眼就要就要易手他人。古峙面容虽如往常一般没有表情,但内心却绝不如表面般平静,昨日明明已将神机营逼得走投无路,谁知密林志在必得的搜索,竟只得到十余断木,而布置这一切的人,便是李冰。古峙想起德布门前微笑着问自己是否善用左手的青年,心中一寒,此人才智深广如海,不得不防。
古峙心中默念着李冰的名字,眼中竟似闪过几分阴冷之色。军狩可以输,但有些事,却是决计输不得的。
于言飞骑在马上,目光却频频往神机营这边瞟来,昨夜在林中纠缠许久,对于李冰的身形,于言飞自信一眼便可认出。目光几转之后,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来。眼见惠灵王尚未到来,忍不住纵马靠近陶令道:“陶统领,怎地不见贵军李冰李副将?”
陶令此刻正春风满面,闻言也是微微皱眉:“李兄到此时尚未回来,”于言飞讶然道:“还未回来?以他脚程应该比本将早到才是啊。”
陶令苦笑道:“赵永也是这般说,可是李兄行事便是如此,总是让人难以捉摸。”说着突然想起什么,奇怪的看着于言飞道:“于将军,李兄可有大功于我神机营……”于言飞一愣,随即失笑道:“陶统领多心了,昨夜蛇谷一战,本将输的心服口服,只想和李副将交个朋友,并无他意。”陶令一笑:“于将军莫怪,李兄此刻怕已是许多人眼中之钉,是以小弟敏感了些。”说着有意无意向相府一班人瞥了一眼。
于言飞自然明白陶令言下之意,但身为军人,并无意介入政治风波中去,言不对意道:“李副将山道阻险,密林斗智,蛇谷破伏。现下在三军中的威望之高怕是无人能出其右,谁又敢轻动于他?”似乎想到什么,低声道:“待得大王检视军狩成果之后,陶统领的地位声望,定也会更上一层了吧。”
陶令双目闪烁着喜悦的光彩:“于将军说笑了。”
随着鼓点长号,以断水侯和郑梗为首,一众撵昀王室拥着惠灵王登上高台坐定。惠灵王裹着狐裘,目光缓缓扫过各军帅旗前的标鹿,心中微微讶异,近畿军是他亲手整顿,实力如何,他最清楚不过。现下三军所得标鹿数目所差无几,神机营甚至更稍胜近畿军。旋即一阵心喜,看来撵昀将才,亦不在少数。
面带喜色,向一旁的近侍低语几句。那近侍向前几步,高声道:“我王谕旨,神机营陶令上前听封。”一旁断水侯眉头微皱,露出担忧之色,惠灵王病体竟是虚弱如此,传诏也需近侍代劳。
陶令面色肃然,上前屈膝半跪,近侍道:“陶令统带神机营有方,诏官升从二品,兼管御林左卫,日后还当克尽职守,为国效命。”陶令低头恭声道:“陶令上承天恩,自当奋取,不敢或忘。”
回身下台之时,掩不住面上意气风发之色。此次升官尚在其次,重要的是可兼御林左卫,这可是统领王城防务之职,如此便可以钳制狼疾军。台下神机营将士更是人人精神抖擞,神机营从此在王城便要高出狼疾军一头。
清晨露重,惠灵王身体似乎有所不适,向断水侯低语几句,随即在一众侍卫的拥扶中退下台去。由断水侯对军狩之中表现出色的将士一一论功升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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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冰夜宿林中,只觉这些日子从无一日睡得这般香甜。直到日头渐暖,不时有飞虫在耳边骚扰,这才惊醒。心中叫苦,匆匆出山回营。营帐外围是近畿军的防务,巡营兵士见李冰孤身一人,喝道:“站住,你是什么人?”
李冰几日来又是淋雨,衣衫泥泞,还有几处在密林之中被划破,也无怪巡营兵士起疑,尴尬道:“在下是神机营副将…….”突然想起自己这个副将只是军狩暂设,并无实际军阶,忙改口道:“在下是侯府客卿…….”
近畿军此次在军狩中以一鹿之差输给神机营,一众兵士正自心情不爽,见李冰言辞闪烁,领头伍长不耐道:“侯府客卿?我看你大有可疑,给我拿下。”语音方落,身后四个近畿军士兵的长枪如风,已将李冰罩在其中。
李冰哪料这些兵士会突然动手,只觉眼前枪影重叠无数,本能的脚步一错,硬生生从枪阵中挤出来。那伍长目露愕然之色,适才四个兵士用的是战场之上常用的四人枪阵,虽然招式简单,但四人配合之下,伤敌锁人,极少有失手之时。
四名兵士见李冰竟然轻松摆脱,大怒之下便要继续出手。
李冰苦笑,正待要解释,突闻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叫道:“大花猫。”一众兵士一愣之下,谢无霜的身影已由远而近,扑入李冰怀中。近畿军兵士忙低头行礼,谢无霜只是拉着李冰手,满脸喜悦神色:“怎地现在才回来?我想你的紧呢,都没人陪我玩。现下你立了大功,爹爹不知暗地里赞了你多少回了。我也……”她适才一番奔跑,现在这番话说的又急又快,话未说完便是一阵气喘。
李冰见到她,也是极为欢喜,轻轻抚着她后背,笑道:“慢慢说,看你上气不接下气的。营地之中这许多王室子弟,怎地没人陪你玩?远举没来找你么?”谢无霜脸上微微一红,哼了一声:“他道现下是非常时期,要陪着王叔什么的,反正我都懒得理他的。”
李冰心中一跳,远举若果真如此说,那么其城府心计,比自己预料还要为深。谢无霜见李冰眉头微皱,不悦道:“现下你威风了,见到我便不高兴么?”李冰回过神来,揪揪谢无霜的耳朵:“我哪里敢,待我回帐再慢慢同你讲山中有趣之事。”
一众近畿军兵士眼见他和东华郡主如此亲近,哪里还不知眼前此人便是李冰。不禁心中惶恐,李冰在山中的表现早已传遍军中,在军中声望极高,冲撞了他,便等于同自己过不去。那领头伍长忙行礼道:“适才小人一时鲁莽,还望……”
李冰摆手笑道:“怪小弟一时口拙,没说清楚,哪里怪得众位大哥。”说着带着谢无霜入的营去。
那伍长目送着李冰身影远去,喃喃道:“不恃位高而傲下,怪不得,怪不得。”
李冰看着镜儿挎着一个篮子,里面尽是白色花朵,奇道:“镜儿,你同郡主大清早上山摘花做什么?”镜儿一愣之下尚未答话,谢无霜急道:“见到你一高兴便忘了问你,你的病好了么?我采了好多好多陀罗花给你的。”语气中流露出无限惋惜自责,低头道:“可惜花儿越来越难找,今早只摘得这么几朵。”
李冰这才想起自己入山之时,为了骗得谢无霜留在营地,曾说过要陀罗花进补。谁料这丫头毫无机心,竟然真的去摘花。尚未回过神来,谢无霜已拉着他道:“我带你去看,也不知够也不够。”
来到一处巨大的营帐前,门口有两个神机营兵士把守,见到李冰和谢无霜前来,目光中射出无限敬仰之色,李冰为神机营立下奇功,在神机营将士心目中的地位已是尊崇无比。
进到帐中,李冰不禁身形巨震,帐中置有近百青玉檀,内有清水,水中尽是白色陀罗花,少说也有近千朵。谢无霜瞧着李冰的面色,轻声道:“大花猫,这些够么?不够我还可以再去摘的。”
李冰一时竟是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失神道:“这些都是你摘的?”谢无霜微笑不语。镜儿在一旁道:“侯爷本来说要派些人摘,但是郡主不许,说是怕那些人粗手粗脚摘错,影响公子病情。这两日来,郡主满山遍野的找寻陀罗花,都没好好休息过……”
谢无霜轻斥道:“镜儿。”镜儿一惊,住口不说。
李冰心潮彭湃,心中又是感动,又是心酸。望着谢无霜略带倦色的面容,想象着一个娇俏的身影在山坡上爬上爬下,身后是朝阳,晓月。突然将谢无霜紧紧搂在怀中,声音竟是有些哽咽:“霜儿,都是我不好。”心中的感激心酸顷刻都化为愧疚,自己随口一句话,她就如此毫无保留的相信了,如此尽心尽力的去做了。
谢无霜见李冰双目微红,柔声道:“大花猫你别听镜儿瞎说,我一点都不累,真的。要是这些不够,我还可以再去摘的。”李冰静静望着她,目光之中射出温柔爱怜的神色,缓缓道:“够了,其实一朵便够了,更何况这千万朵。”
收拾心绪,转过身揉揉鼻子,笑道:“这陀罗花好香呢。”谢无霜不信道:“大花猫你莫以为我没有读过“草经”,陀罗花虽然好看,却是无味的呢。”
李冰微微一笑,有些香味,未必是要靠嗅觉才能闻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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