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冰携谢无霜回府,已是午时。侯府侍卫一见李冰回来,面有喜色,行礼道:“李公子可算回来了,侯爷交代要李公子回来后直接去书房议事。”
李冰心中一跳,隐隐有不祥之感。此时晨议刚罢,断水侯便忙着要见自己。莫不是立储之事有了变数?当下急急向书房走去。
书房中断水侯正瞧着手中的青花釉彩茶碗发楞,上好云露松针,却是一口都未喝过。脸上是少有的凝重神色,竟连李冰进了书房都毫无察觉。直到李冰连叫几声侯爷,这才回过神来,见到李冰,脸上露出些许笑意:“你回来了,远志没去景心那里胡闹吧?”
李冰见断水侯满怀心事,摇摇头,反问道:“是否今日晨议之上,有事发生?”
断水侯放下手中茶碗,叹一口气:“今日议事之时,王兄露出要立储君之意。本侯自然提议远亭,昨日在“静思斋”中,王兄本也是有此意的。”
听出断水侯话中的弦外之音,李冰惊讶道:“怎么?难不成今日大王有所反悔?”
断水侯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动,显是心中担忧,摇头道:“本侯提议远亭之后,郑梗那老儿立刻提议远志,这倒不出奇,郑梗那老儿便是习惯了和本侯唱对台戏。奇怪的是大王竟然似乎也有此意。”
李冰闻言大惊道:“三皇子?皇长子处事一向刚正,三皇子却一向风评不佳,我王若废长立幼,不合祖训,有失臣心啊,大王怎地如此糊涂。”烦乱之下,李冰忍不住口出不敬之语,且不论以远志阴狠寡仁的性格,立储后会在撵昀掀起多大的风波,至少惠灵王也该顾虑到这种举棋不定的结局,会立刻加剧朝中的朋党之争,朝局动荡不稳,于国何益?
断水侯面露苦笑,长叹一声:“现在便只能寄望于王兄不过是一时糊涂,最终立了远亭便好。”
李冰心绪慢慢回复平静:“大王的决定怎会在一夜之间有所动摇?”断水侯望着墙壁上一副“江山美人图”,低声道:“远志虽然风评不佳,但是你我都忽略了远志有一个手腕通天的娘――珍妃。”
李冰心中疑惑,沉吟道:“立储乃是国之根本,那珍妃虽然颇受宠爱,但似乎还没有这般影响力。”断水侯目光中露出赞许之色:“不错,珍妃身为宫妃,是没有这般影响力,但是不见得王妃便没有。”李冰失声道:“王妃郑倩?”断水侯苦笑道:“那郑倩虽然身位王妃,但却未能为王兄生下龙种,一直为此耿耿于怀。珍妃实在是个颇有心计的女人,不知从何处察觉王兄有立储之意,便在昨夜让远志认了郑倩作母妃。远志自小口甜舌滑,颇会讨人喜欢。那郑倩大喜之下,岂能不助远志?”
李冰暗暗心惊:“这么一来,后宫有王妃郑倩在大王耳边吹枕边风,朝中又有郑梗这等重臣支持远志,这局势,岂非要天下大乱了么?”心中突地想起一人:“即便大王不顾朝臣朋党争权,难道便不顾忌手握重兵的威远将军刘不弃?那可是皇长子的舅父,一个不慎……”说道这里,眼前浮现大军逼压鲁定,火光冲天的场面,禁不住浑身冷汗。
断水侯眼中露出迷惘之色:“小冰你低估了郑倩对王兄的影响力,若非王兄对刘不弃的兵权还有所顾忌,怕是连犹豫都不会,早就立了远志为储君。”
自古因红颜误国之记载,李冰都只道是史书为警世之用,难免夸大其词。此时方知并非全是假托之词。“当真是情到痴处,身外之事可不顾?”李冰心中喃喃道,看了一眼断水侯:“这事其中甚是曲折,侯爷又如何了解的这般详细?”
断水侯无奈一笑:“在朝为官,少不了宫中有几个眼线心腹。”李冰心下恍然,后宫和朝廷表面上看来似是各为一体,两不干涉,但事实上,历来这两处便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联系。君王在朝臣面前需要保持距离,以维护他高高在上的权威。而在后宫,君王多多少少会流露出些真性情来,毕竟不论如何,这里都是君王名义上的家。是以朝臣们想要揣测天威,自然会从这后宫下手,上至宫妃,下至廷侍廷女,都是朝臣们着意拉拢的对象。
李冰轻轻摇头,深知眼前的局势容不得半分大意,一招算漏,撵昀这一场风波,怕是要演变为血光之灾。缓缓道:“侯爷自当清楚鲁定城内的兵权分布。”断水侯一愣,变色道:“情势不至于那么糟吧?”李冰肃然道:“现下局势不清,非常时期,当作非常准备,眼前若有疏忽,不是一身之死,而是一国将乱。”
断水侯脸色一肃:“不错,未雨绸缪方是上策。”说着起身踱到窗前:“现下外城神机营有兵马三万,内城狼疾军有二万五千人,这是王城的两股主要军系力量。离王城八十里的放马原,有直接听命于王兄的十万近畿军,若事有突变,旦夕便至。”
李冰心下正细细盘算王城内的兵力分布,门外侍卫通报,陶令来访。断水侯和李冰对望一眼,心道这陶令来得正是时候。陶令刚一进书房,断水侯劈头便道:“神机营现下一切正常否?”陶令见李冰和断水侯均是神色凝重,他本是心思敏捷之人,对立储之变也有耳闻。一愣之下已明原由,正色道:“神机营三万兵马,均唯我马首是瞻。”李冰心下稍宽:“神机营现下已在掌控之中,瞧那日德布门前的情形,这狼疾军统领古峙也不是郑梗那边的人。”
断水侯也是面色稍霁:“这古峙是原是萧敬麾下一员猛将,为人刚正,在军中颇有威信,只因不知为何酒醉犯了军法,王兄便将其调回来填了这狼疾军统领一职,想来便是不助我等,也不至于去助郑梗。”
当下三人又细细商量诸般应对突变之法,谋划了近两个时辰,却连午膳都忘了用。直到日沉西山,三人腹中咕咕直叫,这才告一段落。
陶令本已转身出门,突地回头笑道:“小将差点忘了来意,今日晨议,大王不是提了今春狩猎之事?小将便是来和侯爷商议出行之事的。”
断水侯恍然道:“几乎将此事忘了。”眼望天边正是夕阳薄暮,晚霞满天,喃喃道:“狩猎吗?撵昀这只巨鹿,究竟会伏在哪一支箭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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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乱世,各国王室为彰显尚武之风,每年春秋两季都要举行狩猎。这名为狩猎,实则大有讲究,怡情之猎只是细枝末节,操练军队,擢拔人才,方是主要目的。是以狩猎大致分为三段:军狩,武演,闲猎。
其中军狩专为演练军队,最为激烈紧张。君王会先放出一群印有记号的标鹿,待得过去半日,鹿群散于山野之间,各军便分作数支小队去猎杀,以两日为限,最后以将猎得的鹿带到王帐前数量为准。得数多的一军为胜。
这猎鹿不是难事,难便在于如何安全带到王帐之前。各军为了夺得更多的成果,往往对其他军营的小队或伏兵奇袭,或正面交锋,或以饵相诱,无所不用其极。若为将者的韬略计谋,为兵者的勇武善战,有一者稍差,辛辛苦苦猎得之鹿便是为他人做嫁裳。
武演专为擢拔人才,注重个人骑射武技的较量,无论是何出身,只要在武演阶段能技压群雄,摘得桂冠者,君王会亲授宝剑,赐号“致武”,这非但是军中无上荣耀,而且更有机会博得佳人亲睐,是以年年都有无数年轻剑手参赛,以望崭露头角。如陶令般原是断水侯府的一名客卿,在前年秋狩中一战成名,夺得“致武”称号之后,当场便得惠灵王官授神机营统领。
军狩,武演过后,到了闲猎一段,才是诸王公大臣游戏之猎。
这次春狩,惠灵王不但下令所有王室子弟随行,还特从放马原近畿军中抽调三千精锐参加。这近畿军便是当年萧敬平定怀安侯之乱时的主力,虽然放马原一役死伤惨重,但在惠灵王的着意整顿下,新编的这支近畿军,实可称得上是以一当百的王牌之军。惠灵王此次特例调动,足见对这次春狩的重视。
两天后,前军三千神机营,三千近畿军开路,中军神机营,狼疾军各四千护着数百贵胄朝臣,后军三千狼疾军托后。加上随行的客卿廷侍,五万余人浩浩荡荡向坠星山行去,李冰骑马随在断水侯车旁,放眼望去,但见旌旗招展,军容肃整,便是平日里裘马宽衣的一众王室贵胄,也是人人戎装打扮,瞧来甚是利索。
由于队伍拖的极长,原本两个时辰的路程,竟是走走停停从清晨行至后午方至。李冰心中虽然早有准备,但是到得猎场,却还是禁不住心中大为震撼,狩猎场竟然是整个坠星山山脉。望着眼前群山苍莽,天阔云淡,李冰为立储之事郁结了几日的心怀为之一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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