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许多酒楼临窗位置,依然能看到不少高歌大醉的身影。
李冰喃喃道:“今朝有酒今朝醉,听来是如此诱人,却不知为了今朝这一杯酒,明日的生活又在哪里。”一路南下之时,沈剑白多有向李冰讲起剑客种种。当今大乱之世,剑客地位虽然尊崇,各国招揽不及。但各国为了自身利益,或暗地刺杀,或施计离间,千方百计的要除去对本国利益有所阻碍的人。若所随之主一旦失势,门下剑客要么殉主,要么被赶尽杀绝。李冰想到这里,不禁心下黯然,此山望去彼山高,世上人人如此,却不知在彼山之人,心内的悲哀更甚。
一轮明月遥挂半空,月色下的春城华灯无数,炫美多彩,漫天繁星也要失色。商湖之上,彩船穿梭往来,湖水星光交相辉映,长筝短笛,互为和鸣。
李冰沿街而行,不知不觉长街走尽,又是走出城来。夜风轻吹,隐隐有花香送来。李冰逆着风向望去,月色下竟有一片桃林,四月桃花,正自开的娇艳动人。心下大喜,暗道:“春城飞花,和衣树下,与星月共眠。却也是人生一大美事。”
虽然入春已有一段时日了,但是春寒料峭,还是让李冰感到丝丝凉意,所以睡得并不沉稳,睡至半夜,忽的惊醒,眼前桃花纷飞,耳边隐隐传来气流破空之声。李冰心下大奇,不知深夜在这桃林之中有什么奇事,顺着声音拨花寻去.
桃林一处空地上,赫然站着两个人,月光朗朗,其中一个身着黄衫,竟然便是离别不久的沈剑白。身形挺立间如渊停岳峙,莹莹青光遍布四周,仿佛千万年来他就是那样站在那里的。虽然夜风微微,但沈剑白周围的桃树竟然没有丝毫颤动。便如时空在他周围停止了一般。
另一人一席黑衫,却高高的站在一株桃树之上,身形随着桃枝缓缓摆动,于无序之间却又似乎暗合着某种奇妙的规律,仿佛天地日月都在随他一起摆动,随时可以听他号令发动雷霆一击一般。其无序流动的杀机和沈剑白纯正平和的气机形成极为鲜明的对比。
李冰额头冷汗涔涔而下,心中的感觉诡异之极,一时仿佛身处虚空之中,一切都是死寂,连空气都没有,几乎要窒息而死。突然却又觉得天地旋转,身边无数气旋呼啸,像要生生将自己撕裂开来。
同时存在于极动和极静的世界,强烈的对比让大脑混沌一片,浑不知此身何处。处于清醒和昏迷的边缘,李冰唯一的意识便是惊叹当世武技之玄妙。
仿佛过了很久,又好象只有一瞬。
那黑衣人终于先开口道:“沈兄果然高明。”声音尖锐刺耳,听来极不舒服。沈剑白淡然笑道:“魏兄承让了。”
两人一开口,折磨李冰的两股气势终于泻去。
那黑衣人嘎声笑道:“只是不知沈兄的剑技可有进境,小弟一并领教好了。”说着手一扬,数十道黑光在月色下划出诡异的轨迹向沈剑白呼啸而去。
沈剑白依然卓立不动,李冰心下不由得大为担心,几乎便要叫出声来。
却见沈剑白腰间流光剑不拔自出,悬在空中清鸣不已,顿时在沈剑白身前幻化出一道青光气墙,灿若月华。那数十道黑光触到气墙,去势顿止,气墙触到黑光的地方微微内凹,稍一停顿,将数十道黑光尽数弹出。那黑衣人面色微变,嘿嘿笑道:“沈剑白,没想到一别两年,你竟然已经达到以心御剑的境界。”沈剑白微微一笑道:“魏兄的化影镖也是大有进境。”那黑衣人笑道:“既然沈兄如此赞誉,小弟又怎敢藏拙?”清鸣一声,腰间佩剑已然出鞘,宽厚的剑身上黑色光华隐隐流动,在月色下摄人心魄。四周桃树受他气势所逼,落英纷飞。天地间突然充斥着肃杀之意,李冰只觉心内冰冷,面对墨剑散发出的杀意,竟然连反抗的意识也没有。体内仿佛有无数气流四处乱窜,难受欲死,眼望着那柄闪烁着妖异光芒的墨剑,只盼它能尽快刺穿自己,结束自己的痛苦。
沈剑白面色肃然,将流光剑握在手中。黑衣人一声大喝,墨剑顿时化出无数自身虚影,桃林上空,竟然俱是黑色剑影,直如有形有质,散发着诡异的气息,只待那黑衣人一声令下,便要毁天灭地,择人而噬。
天地间再无半点星月之光,万物只是沉浸在一片死寂的黑暗之中,再无丝毫生机。
李冰心中越来越冰冷,眼睛也越来越困,耳边似乎有个声音在诱劝自己:“睡吧,和我一起融入这无边的黑色中去。”李冰全无反抗之意,脑中最后一丝清明泯灭之前,突然浮现出那个类似的梦境,浮现出那个在黑暗中离自己而去的娇俏背影,李冰心中一惊:“不,不能和你去。”以前已经放弃过,怎可再重蹈覆辙。内心反复做着挣扎,但是依然无可抗拒的越来越冷,眼前越来越黑,就在李冰即将绝望之时,黑暗之中忽然亮起一蓬青色微光,沈剑白略带惊异的声音响起:“想不到你竟然练成了“绝生气”。
沈剑白内心的惊异决不像表现出的那样平淡,绝生气乃至阴至霸之气,一发动不但会扰乱对手气机,精神修为稍差的更会被牵动心魔,连反抗的意识都不会产生就自绝生念,虽然不及传说榜上的武技。但诡异狠毒,却是闻者色变。
望着流光剑散发出的光芒越来越盛,黑衣人心中的惊骇却更甚。绝生气竟然对沈剑白的气机没有产生扰乱。眼看沈剑白的剑气浩然弥漫,霈霈然仿佛蕴有无限生机,剑气所到之处,绝生气仿佛冰遇骄阳,尽皆瓦解,黑衣人骇然道:“这莫非是青阳诀?”
黑衣人眼见先机尽失,当即发动攻势,万千墨剑幻化出的虚影,向沈剑白呼啸而去,气势惨烈惊人,同时,黑衣人也溶入无数剑影之中。沈剑白长笑道:“绝生气既散,区区化影剑,又能耐我何?”手腕轻抖,大喝道:“剑圆。”手中流光剑嗡嗡清鸣,顿时光芒大盛,让人不敢直视。剑身不断轻颤,幻化出的虚影却聚而不散,在沈剑白周身围成一道直径丈许的青色剑圆,沈剑白在圈中央负手而立,注视着漫天而来的墨剑,双目神光湛然,直若天人。无数黑色墨剑即将接触到青色光圈中的一霎那,沈剑白竟然视眼前漫天剑影为无物,身形突的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一转,朗声一笑,手中流光剑却向身后虚空妙到毫颠的轻轻一点。漫天剑影忽的消失不见,落英纷飞之下,沈剑白的流光剑已然指在那黑衣人的咽喉。
那黑衣人默然半晌,仰头嘶声大笑道:“竟然只用了一招,只用了一招….青阳诀,流光剑,竟然玄妙如此。”突然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盯着沈剑白道:“你竟然能看破我万千化影剑都是虚招,你难道不知,只要随便一支化影剑带有真气,你此刻已经是个死人?”
沈剑白将流光剑缓缓入鞘,淡然笑道:“魏兄化影剑已经到了虚实互化的境界,小弟怎能看破?只是以魏兄为人,任何时候都要保证握在自己手中剑是最强的,又怎肯弱化自身真气去附带在虚影之上?”那黑衣人低首不语,忽又惨然笑道:“原来我不是败在剑招不及,却是败在心胸气度。”盯着手中的墨剑,道:“你归剑还鞘,气势尽收,若我此刻雷霆一击,你必死无疑。”沈剑白双目炯炯,微笑道:“以魏兄为人,若行此卑鄙行径,也只能怪我目不识人,咎由自取。”
黑衣人盯着沈剑白默然半晌,突然展颜一笑道:“你我交手数次,虽然我每次必败,但你却留我不杀,这是为何?”沉剑面色一整道:“沈剑白只杀祸国乱民之奸贼,我知魏兄虽然受制于人,想要我项上人头,却从没有做过半点伤天害理之事,若非如此,我岂能留你不杀?”说道后来,语气中满是肃杀之意,那黑衣人一愣,许久才缓缓道:“沈兄为人磊落,一心为民,难怪心中无魔,绝生气耐你不何,只是许多人已视你为眼中钉,你难道不怕?”沈剑白原本微笑的脸突地肃然,一字一句道:“若能以我一人之头换得百姓安乐,我沈剑白又有何惜?”
那黑衣人负手望着天上明月,突然哈哈大笑,大笑声中身影一纵而起,没入深沉夜色,声音远远飘来:“沈兄心怀天下,魏不才有生之年无颜再和沈兄论剑,沈兄心胸坦荡,却要当心小人暗算。”
从二人以气势对峙到以一招定胜负。李冰恍如处于一场幻梦之中。
那时空混乱的感觉,迫人的冲天剑气,有如实质的剑影,妙到毫颠的出剑方位,匪夷所思的速度与气势。都让李冰极为兴奋惊异:人力之威,竟可一至于斯。
李冰望着沈剑白负手傲然而立,在月色下更有超凡脱俗之感,想起沈剑白大义凛然,悲天悯人的情怀气度。敬佩仰慕之下,竟是丝毫按奈不住的狂喜和豪气:“男儿立于乱世便当如此,仗剑锄奸,为民奔走,方才不枉此生。”
李冰从一开始莫名其妙来到这个世界,从来便没有丝毫的野心或者奢望,这一切的奇遇,只当是老天给了一个重塑自我的机会,心内有时甚至会有权当度假的感觉。
一路南下途中,多有看见因为战火流离失所的百姓,心中虽也颇为震动,但也只是止于同情唏嘘,从未想过要为他们真正做些什么。但桃林沈魏二人惊心动魄的一战,沈剑白胸怀天下的情怀,彻底唤醒了李冰身上的豪情,曾经被逼到一角的兼济天下的雄心抱负,在沈剑白冲天剑气的指引下,终于冲破独善其身的枷锁,呼啸而出。
桃林一战,折服了魏不才,也在李冰心内埋下一粒破土欲出的种子。那一夜,夜色迷人,春城飞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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