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死了。”暮臣接过李杰的话说道。
“噢——”议政厅里的百姓发出了唏嘘声，米娅的死让他们更加人心惶惶。
雷诺抓着小美手没有放松，他回头盯着暮臣，在他脸上仔细观察，看他是否在说谎。
“别看了，你不会窥心术，就算看着我的眼睛，你也不知道我在想什么。”暮臣的大眼睛在雷诺看来，忽然变得玄妙莫测了。“你还是赶快带小公主去见占卜师吧。”
雷诺还是死死盯着暮臣，一言不发，也没有任何想要离开的意思。
“何、何医生……”
“叫我雷诺！”李杰刚想开口说点什么，雷诺突然开口吼道。
“啊……啊，你、你、你原来叫雷诺呀！这下好了，不、不用在想着什么‘何天’能见到你父母，自己是哪天生的了……”李杰被雷诺的吼吓到了，他觉得战争是很恐怖的，一点都不像他原来想象的那般刺激、英武和壮烈。战争让人伤心，让人发狂，让人向着没有人性的你死我活接近。他眼看着沉稳的载生、善良的小美、温和的雷诺，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发狂，都是因为这场战争，是战争让他们走入了痛苦的深渊，是战争让他们暴露了性格中最隐蔽的残忍，是战争让他们一个一个变得癫狂！
“占卜师在等她。”暮臣的眼神依旧高傲，他瞧着雷诺，有点鄙视地瞧着他，好像在提醒他——我暮臣是极乐净土的使者，我是佛，你应该尊重我！
雷诺还是盯着暮臣，他不相信他的话，在天使那里听冥王说了那么多让他震撼得精神都崩溃了的话，他已经不敢相信任何人的话了！其实，他哪里知道，当初小美也是在听了冥王的话后，才知道“痛苦”到底是什么东西。
见雷诺还是没有什么动静，李杰小声催促着：“何医生，哦，不，雷诺，快走吧，那个什么王的也说让小美去找占卜师……”
“轰隆”一声巨响，好像有座山掉在外面的地上，整个议政厅都随着大地摇摆起来，屋顶上“哗哗”地掉下很多土。妇女和小孩惊恐地呜呜哭起来，雷诺抬头瞧瞧摇摇欲坠的议政厅，低头看看小美——小美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半天喘不上气，脸色变得很难看。雷诺最后瞟了暮臣一眼，低声问李杰：“占卜师在哪里？”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他们这个城里的人！”
“在你右手边第一根石柱后面，自己上去看看吧！”暮臣抱着双肩说。
雷诺没有朝他看过去，他只是小声对李杰说：“你留下来照顾一下这些妇女和老人，我上去看看。”
“凭什么呀？何医生，你这就不对了！咱俩是一起跟着小美来的，你也不是超人，凭什么你能上去，我不能呀？”一听说小美要被带走，李杰当时就急了。
“李警官，记住，我——叫——雷——诺！我是一个天使！”说完，雷诺抓起小美朝曾经停放过怡泰尸体的那个房间走去，留下议政厅里大气都不敢出的李杰和那些无辜的平民。
占卜师的房间和小美第一次来时相比，安静了许多，空荡了许多。除了这个脸上长着倒刺、眼睛是一对“猫眼”宝石的老木偶，这里什么人都没有了。曾经在这里被小美一一质问过的那四位大神，现在只剩下了三位，曾经在这里安详躺着的怡泰和把她背到清郁园的天刹，他们全都离开了这里，失去了生命……
听到脚步声，老木偶赶紧站了起来，却看到雷诺和小美一起走进了他的房间。
“你——是——天——使？”老木偶依旧拖着长音说话。
“你要见她吗？”雷诺不客气地问。
“你——出——去——”
“为什么？我是天使，是要拯救这里的人！”
“只——有——她——才——能——拯——救——这——里——”
雷诺的脸紧绷绷的，脸上的酒窝愈发明显了，很明显，他非常不高兴。
“出——去——”
“你不是说她是罪恶之源吗？”
“出——去！”老木偶生气了，他跑到雷诺跟前，用他的木棍手指把雷诺从屋里推了出去，自己也跟着出来了。
他们两个刚出来，雕着龙头的木门就自动关上了，雷诺愤怒地瞪着老木偶，老木偶的木头脸上却永远都不会有表情。
小美被一个人关在房间里，没有窗子的房间漆黑一片，她瑟缩在墙角，身体痉挛着，喘不上气。过了一会儿，因为总在喘气，腹部收缩过于剧烈，小美“哇”的一声把胃里的东西全吐了出来。吐完了，身体彻底地空了，虚了，连同那些让她揪心的疼痛，一起随着身体的虚弱而减退……
在胃里被消化了一半的食物伴着恶臭在封闭的房间里蔓延，小美听不到外面的声音，也看不到外面的情景。丘赫怎么样了？哥哥怎么样了？纳加和彤暨都怎么样了？首府的城门是不是已经打开了？他们是不是彻底没有希望了？
小美摸黑扶着墙站了起来，曾经失明过的她对黑暗并不陌生，她能凭借各种感觉判断周围的情况。
她试探着向前迈了一步，好像是踩在了刚吐出来的东西上，软软滑滑的。小美觉得有点恶心，加快脚步从这个满是恶臭的地方走过去。
似乎是来到了房间的正中央，小美停在黑暗的中心，想通过她的头发、她的皮肤来感知她的位置。屏住呼吸，仔细聆听，小美却忽然笑了，屋子里一个人都没有，她居然笑了——她忘了那句咒语——生光点亮！
小美点燃了自己的能量，让周围有了一点点光亮。借着微弱的光亮，她看到在原来停放怡泰棺材的地方，端端正正摆放着一颗圆滚滚的石头，那石头看上去很眼熟。
小美走过去，捡起那石头，石头忽然发出了声音，吓了小美一跳，差点把石头扔在地上。
“小美，是我。”
哥哥？小美抱紧了石头，那声音，那低沉的声音，正是她的哥哥张载生！
“我……我向占卜师借了记忆岩，这是一种能记录声音的石头，你还是第一次见到吧……”
小美的眼泪“唰”地流了出来，这不是第一次，她的妹妹怡泰曾经用过记忆岩，但是她死了；现在，她的哥哥也要用这个石头，而且他警告过她，只有在最危难的时候才会让她来找占卜师……她不愿相信载生会有生命危险，但是一切看起来都在朝着不吉利的方向发展！
“我……”载生似乎在整理他的思路，于是顿了顿。“我、我实在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我从来都没有用过占卜师的东西，也从来没有相信他说过的话。我一直认为那些占卜不过是一种猜测，只有雷让那样的人才会相信那套五行八卦的东西，可是，事情一件一件被占卜师言中了，使得我不得不从新考虑……”
小美被载生高糊涂了，她不知道他要说什么，到底这些事情有多复杂。
“唉……”载生叹口气。“怡泰你已经见过了，就是我们的妹妹，她的死和占卜师描述的一模一样，包括怡泰妈妈的死，占卜师说她会因难产而死，但婴儿很健康，这些全都应验了。正因如此，彤暨才会那么提防丘赫——你大概还不知道，彤暨是丘赫的老师，是专门传授他中国功夫的老师。占卜师说过，如果丘赫能够活过20岁，他将有能力报复所有曾经伤害过他的人，换句话说，他将杀死所有他的仇人，这里包括的不仅是彤暨，还有死神、我和你。”
“咣当”一声，小美把记忆岩掉在了地上，自己连连退了好几步，一直到撞到了墙上，她才用双手支撑着，没有瘫坐下去。
记忆岩是没有思想的，它只会把说者已经储藏的东西倒出来，而不会来安慰听者。
“这么说是不是吓到你了？没事的，你放心吧，到现在，仍然相信自己会被丘赫杀掉的只有彤暨。死神把丘赫带来这里时，他一点都不像现在这么老实，他抗拒这里的所有人，包括他的老师——彤暨让他做的事，他从来都没有做过，然后彤暨把他妈妈留给他的唯一纪念——就是你带着的那枚戒指，‘女神的眼泪’——彤暨把它从首府的城头丢了出去，他要让丘赫成为没有感情的人，因为他相信，一旦作为武士，作为军人，或者说得更直白一点，死神和彤暨都希望丘赫能成为一名优秀的杀手，如果一个杀手总是动感情，他将不可能杀掉他的敌人。有了牵挂一定就会有所顾忌，这对于杀手来讲，是致命的。”
小美抬起手，借着自己身上的亮光，摸摸“女神的眼泪”，看看那戒指——那是丘赫给她的结婚戒指！我……我是丘赫的牵挂？是他的负担？他怎么可能会杀掉我？但是，在扶耳林里，他的确说过，只有他才能杀了她！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丘赫每时每刻都在努力，想杀了彤暨。一开始彤暨还用心教丘赫，但是慢慢地，他发觉丘赫并不感激他的用心良苦，他只想杀了他，于是彤暨便不再教他功夫，这就是为什么丘赫的武功总是比我们几个要差很多的原因——彤暨害怕占卜师的话会应验，他可不愿意就这样被自己的徒弟杀死。之后，我们被送到西域，学习圣斗士的功夫。那些圣斗士都是丘赫的家丁，他们只可能认真教自己的主人，这就是我们几个西域功夫不好的原因。”载生稍稍停顿了一下，他觉得自己好像在找借口，为他不能比丘赫更厉害找借口。
“再后来，我们回到这里时，已经5年没有见过面的米娅很突然地找到丘赫，你知道吗，她是冒着失去生命的危险去见他的。那时我们15岁，丘赫17岁，彤暨对他的提防甚至迫害愈发地严重了，甚至是随时随地的；而已经学成本领的丘赫也在伺机对彤暨下手。那时候，没有人敢跟丘赫接近，只有米娅，只有她主动去找他。我到今天才知道，原来是她在我们去西域的那五年里，很偶然地捡到了‘女神的眼泪’……”载生的声音缓和了下来。“不过，就算他们曾经交往过，现在的米娅躺在我的身边，她在为了我的一切去努力，真应该好好谢谢她！她……真的是个很美丽的人……”
小美彻底瘫软在地上，她哆哆嗦嗦地抓起已经没有力气自己移动的双腿，她想坐起来，想抱住双膝，至少让自己坐在地上，但是她做不到，几次努力她都无法拽动已经僵硬的双腿。眼泪像过剩的海水从眼眶里倒出来，心则像被扯碎了般。小美用力捶打自己不争气的双腿，载生在记录这段话的时候，米娅应该在他的身边幸福地睡着，但是现在，就是转瞬间的事，那个美丽的女人，那个一直用心在疼着、爱着小美的女人，这个对她喜欢的每一个男人都付出了所有的女人，她甚至没有来得及呼救就死掉了……小美的心痛，她的眼泪全部都无法渲泄，而载生，记忆岩中载生的声音还在一遍遍地念叨着这个年轻君主刚刚坚定的爱情……
“米娅……她真的……唉……”说到米娅，载生好像不知道该怎样形容自己的心情了。“她总是……不，是从冥谷回来，她一直在竭尽全力，尽心尽力地为我做所有她能做的事，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四位大神都不相信我，他们认为我太年轻，不去借助极乐净土或者魔鬼的力量和天使对抗是不自量力的；还有很多平民，尤其是那些年轻的军人，他们对我不抵抗的命令又很不满，我很为难。”
小美这才明白，原来，她以为只有她难以抉择，现在，她的哥哥跟她是一样的，他们全部进退两难！他们做出的每一个决定都会让某些人失去生命！而那不过是他们做出的一个决定！
“其实，我只是不想依靠任何人来解决圣域自己的问题。”小美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虚弱，她仰面躺倒在地板上，听着记忆岩里继续传出载生的声音。“无论极乐净土还是地狱，他们的情都是欠不起的。平民们不知道，圣域虽小，却在维系天使和魔鬼的平衡，以及阻拦那些不愿修炼的未成佛者中起了多大的作用。无论我倒向哪一方，他的敌人就如同灭顶之灾。我知道，你掌控着净土神话，只有你能决定是否要维持现状还是从新开始一切，我无权干涉。但是，小美，我和米娅都认为维持现状是最好的。如果破坏掉了，所有这些生命都将消失，所有的这些幸福也都会成为泡影……小美，我说再自私一点，米娅能喜欢上我不容易，我能接受她也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我们两个刚刚才找到了自己的幸福，不想就这么消失了；还有圣域，也许我的确不如当初的圣罗那样圣明，也不及现在的丘赫这样果断，但是我不想圣域覆灭，不想让那些还不懂事的小孩子就这样失去了生命！米娅也是，她亲自去丰裕广场通知那些难民逃亡；她留在城中，教给那些妇女如何救治伤员；她还找过怡泰，找过纳加，找过彤暨，我打了天刹之后，也是她出面找天刹沟通的。米娅做了所有她力所能及、力所不及的事，她还跟你谈过了吧？不然你怎么会冲出来和欣旭作战呢？小美，就算看在米娅的分上，我想请求你，求你还是维持现状吧！”
小美平躺在冷冰冰的地板上，两只手搭在额头，右手还攥着被她扯下的爱之柱。眼泪流成了河，她掉进黑暗，就像掉进了深渊，无论怎么努力都爬不上来，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挽救她最喜欢的那些人的生命！她后悔了，是她，载生说过，没有他的命令谁都不许走出议政厅半步，是她让米娅出来搭救李杰的，是她断送了米娅的生命，她才是罪魁祸首！
曾经，她认为她是最为难的，但现在才知道，原来载生比她更为难；曾经，她认为自己是对的，甚至在对待生命的问题上是伟大的——她尽力去帮助并解救更多的人，到头来她失去了丘赫的健康和佟林、奇迹、天刹、米娅的性命……她做不到了，她没有勇气再去做接下来的事了，即使爱之柱就在她手上，即使净土神话和天地宽恕都在受她的掌控，她也无法让自己从地上站起来了！是她的错，全部都是她的错！
“小美，我知道，你听了这话一定觉得很为难，”记忆岩还在传达着载生的话语。“有没有觉得很难？是不是觉得无能为力了？当你觉得特别特别难的时候，有时真的很想死掉，心中像压了一块巨石，怎么也喘不上气，只觉得胸口很闷，不想见到明天的太阳，那么灿烂的阳光就好像希望的开始，而那希望却是虚幻的，到日暮的时候，就变成了再一次的绝望。与其每天被太阳的希望欺骗着，还不如永远都不知道希望是什么东西才好……有好几次，彤暨、极乐净土的使者和地狱的使者来给我施加压力的时候，我都有过用刀子割开手腕的冲动，但是心里又很清楚，死是太懦弱的表现，死真的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只能留下太多的遗憾。因为死永远都是结束，我们还会回到最初的起点，还是一样，过着等待希望的日子……”
小美侧过来，把爱之柱攥在手心，抱在怀里，整个身体缩在一起，全身抽搐着，哭泣不止。
“说到希望，小美你知道丘赫的树林为什么要叫‘希望林’吗？你肯定跟我想的一样——丘赫在心底残存了一丝希望，他的生命中还是有一丝光亮的。但是我们错了，西望——是向西遥望的意思，是他想回家的表现！小美，我答应你，等这些都结束了，就跟他走吧。如果我还能活着，想我的时候，就到圣域来看看我和米娅吧……”
;
Copyright 2021宝石小说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