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一面厚实的垣墙,绝圣和弃智清楚听到见天道长神秘兮兮地说:“喂,你们还瞧不出来么?
蔺承佑那小子多半是瞧上滕娘子了。”
绝圣弃智大吃一惊。
另几位老道士七嘴八舌:“大师兄怎么瞧出来的?”
“你们想想这几回滕娘子遇险的光景,蔺承佑这小子是不是把滕娘子的事样样都放在心上?”
见仙不以为然:“这也未必是因为瞧上滕娘子了,他们俩前些日子还打得不可开交呢。”
“你懂个屁!”
见天不乐意了,“打归打,吵归吵,也挡不住那股喜欢劲儿。
当年长安城爱慕师兄我的女道士要多少有多少,师兄我也是很懂男女情爱的。
蔺承佑那点少年心思瞒得过别人,断乎瞒不过我。
要不我们师兄弟打个赌?”
“赌就赌!输了师兄可不许抵赖。”
其他道士笑嘻嘻凑趣:“大师兄,先不说别的,这事你打算怎么证实?
难不成当面问蔺承佑是不是喜欢上滕娘子了?
就凭那小子的性子,说死也不可能跟我们说实话。”
“我自有法子。”
见天一眼瞥见外头的绝圣弃智,眼珠子一转,连忙夸张地跺脚,“好哇,你们两个不帮着你们师公干活,在那偷听什么?”
绝圣弃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得规规矩矩进去行礼:“前辈。”
见天似乎很生气:“ 我们师兄弟切磋东明观的独门绝技,清虚子竟派他的两个徒孙过来偷学。
走走走,这就告诉你们师公去,趁长安各道观的道友们都在,让大伙好好评评理。”
绝圣弃智一慌,五道惯能颠倒黑白,真要闹起来,被师公责罚事小,损坏青云观名声事大。
两人据理力争:“前辈,我们绝没有偷听。”
“躲在墙外半天不走的是你们吧?
被我们抓了个现行的是你们吧?”
“不、这、前辈……”两人语塞。
“行了行了,念在你们初犯的份上,老道可以不与你们计较,不过有个条件—— ”
回忆到此处,绝圣和弃智齐齐叹了口气。
本以为五道会逼他们买酒买肉,没想到只是一件不痛不痒的小事,既不损害观里的名声,也不违背正道,为了不给观里惹麻烦,他们硬着头皮应承了下来。
何况被见天道长这一说,他们也被勾起了浓浓的好奇心。
眼看师兄望着那边,他们便屏住呼吸在一旁偷偷观察着,果然,师兄又在瞧滕娘子,不过只瞧了一眼就转向别处了。
蔺承佑在寺里忙了一晌,回到青云观已是晌午时分,清虚子这一回,观里的氛围显见得比平日热闹许多。
绝圣和弃智一晚上没捞到机会跟师公说话,一进观就到处找寻师公。
蔺承佑拦住他们:“别找了,师公一大早就去了洛阳。”
绝圣和弃智大惊:“师公不是刚回长安吗?”
“不是出了静尘师太的事么,他老人家去洛阳跟道家大会的几位道长商量如何善后,过几日就回来。”
绝圣和弃智哦了一声。
过几日就是师兄生辰了,师公绝不可能不在的。
说话间瞧见桌案上堆着好些锦匣,两人便问观中负责接礼的老修士,修士笑道:“是滕将军令人送来的。”
蔺承佑原本要进里屋,闻言又停下,满不在乎地瞧了瞧,随手提起一个锦盒问:“里头都是些什么?”
老修士在廊下道:“差不多都是点心。”
说着便去忙别的事了。
绝圣和弃智乐陶陶地说:“肯定是滕娘子令人送来的。”
蔺承佑打开上面一盒,是绝圣弃智最爱吃的玉露团,第二层则是杏仁酥,一盒一盒找下来,五花八门什么点心都有,唯独没看到鲜花糕。
弃智手里拿着一块点心:“师兄,你在找什么?”
蔺承佑若无其事把锦盒放回桌上:“瞧瞧滕将军是不是送了别的,万一东西太贵重,我得让人及时退回去。”
忽然瞧见最底下还有一个锦盒,端起来一掂量,这盒子明显比别的锦盒要重,打开瞧,里头放着两个冰色邢窑小酒瓶。
启开瓶盖,一股清冽的酒香溢了出来,细辨之下,啧,居然是换骨醪。
此酒极不好酿,一窖中往往只能酿个两三罐,论珍异,堪比龙肝凤髓。
那堆点心是送绝圣和弃智的,这酒是特地送他的?
该不是那晚看他没怎么喝石冻春和翠涛,滕玉意误以为他喝酒口味刁钻吧。
此等美酒已经不单是一个“好酒”能概括的了,兴许滕玉意自己平日都不怎么舍得喝。
绝圣和弃智美滋滋吃了一回点心,一抬头,才发现师兄望着锦盒里的酒发怔。
两人互相对了个眼,若非见天道长的提醒,他们压根不会注意到师兄的古怪之处,眼下因为莫名其妙多了个“任务”,只好时时留意。
像现在,一听说是滕娘子送的东西,师兄眼里就有笑意。
未几,就见师兄顺理成章合上盖子,看样子打算把酒带走,绝圣和弃智小心翼翼问:“师兄,滕娘子送来这么多好东西,我们观里要不要送点回礼?”
蔺承佑想了想,步摇他还没来得及去寻,今日若是以观里的名义送,衣裳首饰就不合适了,不如先送点三清糕,回头再送她点别的。
“她不是挺爱吃点心的吗,横竖你们今日闲着没事做,再做点三清糕吧。”
绝圣一拍脑门,也对,差点忘了这个了,忽又疑惑地问:“师兄,你对滕娘子的喜好怎么记得这般清楚?”
没等蔺承佑回复,弃智鼓足勇气说:“师兄,你、你你你你你是不是瞧上滕娘子了?”
蔺承佑一刹脚步,满脸不可思议:“我瞧上她?
你们胡说什么呢?”
绝圣和弃智脸涨得通红:“师兄要是不喜欢滕娘子,为何、为何一看到滕娘子送的东西就高兴成这样?”
蔺承佑想说“没有”,然而一垂眸,自己正捧着滕玉意送的锦盒。
“有人给我送这样的好酒,师兄我不该高兴?”
弃智:“不对不对。
师兄你——”
绝圣声若蚊蚋:“师兄,你早上一个劲打量滕娘子来着。”
蔺承佑有点好笑:“我什么时候打量她了?”
“明明就有……在寺里。”
两人越说越结巴。
蔺承佑嗤之以鼻:“我那是瞧瞧都有谁路过,这也叫打量?
那师兄我一天得打量多少个人?”
绝圣目瞪口呆,忽想起见天教他的那些办法,不怕死地继续往下说:“假如……假如师兄不曾留意,应该不记得滕娘子穿什么衣裳,比如我和弃智现在已经记不起来了,师兄你是不是也不记得了?”
蔺承佑笑容一滞,今日滕玉意穿着件绿萼色的披风,底下的襦裙也是浅绿色的。
“东明观的五位前辈说,昨晚耐重来的时候,师兄好几次把滕娘子护在自己身后。”
蔺承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嘴却很硬:“我跟滕玉意也算是生死之交了,身为朋友,我不该关心她的安危吗?”
弃智赤红着脸说:“师兄,你跟见天道长也很熟,昨晚可曾、可曾留意见天道长站在林中哪个位置?”
蔺承佑再也笑不出来了,立在桌前想了一晌,干脆把锦盒放到桌上:“你们是不是糊涂了?
别忘了师兄我中了绝情蛊,蛊印到现在还没退。”
一边推开二人,一边径自往外走。
绝圣和弃智追上去:“可是、可是师兄你……”
蔺承佑听得不耐烦,回头看着二人道:“师兄我要是喜欢谁,用得着藏着掖着吗?
我要是喜欢滕玉意却不肯承认,就让雷劈了我如何?”
蔺承佑说这话时立在台阶上,虽说早上下了雨,眼下却算是艳阳高照,可是四月的暮春天气,原就是说变就变的,这话一出口,天上果真劈下来一个雷,亏得蔺承佑临时挪开台阶,才没被那雷劈到。
绝圣和弃智半张着嘴,蔺承佑自己也是目瞪口呆,那道春雷劈下来之后,天上紧接着啪嗒啪嗒掉下硕大的雨滴。
蔺承佑面色变得极其古怪,愣了一回,一言不发回过身,绝圣和弃智呆了呆,抬步追上去:“师兄。”
蔺承佑匆匆走到藏宝阁,撬开锁翻找一晌,却因为心乱如麻,半天都并未找到那本《绝情蛊》,左右一顾,望见桌上的笔墨,干脆走到案前捉袖磨墨,提笔写下一行字。
“师公叩上,徒孙现有一事不明……不知观中那本绝情蛊秘籍放在何处?”
写了一句又把那张笺纸揉成一团扔掉,改而写道:“师公叩上……徒孙颈后那蛊印——”
笔尖一顿,他把纸又揉成一团扔了。
末了干脆直接说:“师公,徒孙幼时中的绝情蛊——”
结果笔又停住了,他望着那三个字,怔了好半天才没能往下写,千般疑问,最终在心底汇作的一个惊涛骇浪的念头:师公,那蛊毒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何他好像、好像喜欢上一个小娘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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