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空飞越——异域纵横记(新)
第八十八回:连城曲抒解悲切,安汉远思归中原(下)
这个说法,别说朝廷,国中多已晓得。赵矜再次强调自己现在不想生子,别人自不可多说什么。李荼等大臣生子另当别论,一来他们年纪大了,再不生更待何时?二来他们就算想要不生,又控制得了么?
当下众女无话。赵矜站起身来,想要离去,但再想想,终觉得不忍,于是不死心,又问香芷道:“御妹,你为什么自小就想要出家?”
丈夫已死,又说到出家,香芷的神色却不悲伤,反而一片恬然,说道:“那是臣妾的夙愿。皇兄请先听臣妾说一个名妓严蕊的故事,再讲臣妾有此夙愿的缘由。”
于是赵矜再坐下来,众女都平心静气,听香芷讲严蕊的故事。
话头却是先从辛弃疾开始。原来宋朝有名的词人辛弃疾乃是文武双全,曾经投身义军,经历过戎马生涯,斩杀过害死主帅的仇人。来到南宋以后,见朝廷不思进取,自己有志无权,心中抑郁,以诗词解闷。他平生最讨厌的,就是那些专讲道学的人,不知国事痛痒,只会高谈阔论。平生最想结交的,就是忠烈侠气之人,有肝胆,有抱负,肯实干。
但是南宋之时,正是道学家横行的时代,忠烈之人反被看轻。辛弃疾看不惯的人多,知心却罕有,相当郁闷。有一日在酒楼上独饮,往下看去,便看到一幕奇景。
什么奇景?原来有位秀长,虽是文人,却带着一股侠气,佩剑骑马而行。须知汉时之礼,儒者出外,必佩宝剑;就算到了唐朝,击剑仍与文章并重,都是衡量名士的标准。宋朝抑武扬文,到了这时还有佩剑出行的秀才,那自然是个奇人。但光是这样,还不足以吸引辛弃疾的眼光。
只见那人器宇轩昂,并无兵卒跟随,而气度俨然象个将军。看看策马来到河边,这时正是水涨季节,那马不肯上桥。秀才将马一夹,使其一跃。但是那马跃了一下之后又退回。秀才怒,再使马一跃,又退。再跃,再退。如此三次,秀才大怒,拔出佩剑,一剑挥落马首,然后面不改色,健步离开。
辛弃疾觉得此人大有意思,遂下楼去追逐,就此结交,定为知心朋友。原来这个秀才姓陈,名亮,字同甫,辛弃疾著名的词句之一“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就是出自与陈同甫的酬答。
这个陈亮,又有一位相知好友,姓唐,名与正,字仲友。两人意气相投,在一起时都斥责道学先生们是误国空谈之辈。唯有对一人的评价,两友不合,那就是世称“晦庵先生”的朱熹。这个时候,朱熹的文章之名已经满天下了,身为理学宗师,甚至被称为“活圣人”,而且位高权重,如今任浙东提举;唐与正如今任台州知府,正是朱熹的下属,但是偏不服气朱熹,认为就是一个腐儒。因为朱熹自从做县令时就屡屡有判错案子的,唐与正嘲笑他是“字儿也不识得,妄谈甚么文章”,说他必然败坏国事。陈亮不以为然,虽然也恨道学先生,却认为朱熹是有真才实学的,这当中缘故,毕竟也因为朱熹曾经推荐过陈亮,有这恩情在。
有一阵子,陈亮去台州作客,唐与正热情招待。当时的惯例,太守有客,就唤来当地名妓作陪。名妓皆是官府纪录在案的,俗称“娼籍”,就算要从良,也得官府同意才能脱籍。
唐太守便唤来了台州第一名妓严蕊。这严蕊不仅是台州第一,而且是天下闻名,她不仅美色绝伦,而且才艺非凡。按官法,太守召妓,陪客人是可以的,却不可陪自己,因此,严蕊虽然跟唐太守的一些佳友均有瓜葛,跟太守本人却是清清白白。
这次陈亮来,按士人风气,自然少不得要嫖嫖名妓;他却不要严蕊,只要台州第二名的赵娟。唐太守问他为什么不要第一,却要第二,岂不是不对大丈夫的胃口?陈亮答道,若是我喜欢上了第一的,想要娶她,你肯放么?唐太守大笑,说果然不肯。只因为严蕊名声太大,是本州招牌,来往贵客都指名要她,给她脱籍谈何容易。
于是陈亮便跟第二的赵娟好上了,这赵娟虽然才艺不怎么样,却也是绝色。两人缱绻多时,十分相好,赵娟见陈亮挥金如土,就有嫁他之意。陈亮也早有心要娶一绝色美女,生性豁达,并不管她出身,就去央求唐太守。太守答允,笑道:要是第一,真的不能放,第二的话,看你老兄的面子也就给你了。
嫁娶在即,陈亮自是兴高采烈,但唐与正却察觉赵娟不过是个薄情妓女,看上陈亮只是因为见他花钱不吝啬,以为他家是大富豪。看明之后,唐太守为友惋惜,禁不住对赵娟漏了一句:你要嫁给陈公子呀,那可得作好忍饥挨饿的心理准备哟!那娼妇一听,登时反悔,就跟陈亮吹了。
陈亮却误会了朋友好意,以为唐太守有意败坏,气得甩手就离开台州了。到了朱熹府上,就将唐太守说朱公“字儿也不识得”的坏话原原本本讲了。朱熹大怒,就想要参奏唐太守了。陈亮却也没想到朱熹心中狠毒,以为没什么事,再发了一通牢骚,说唐太守自己跟色艺第一的严蕊嫖宿,就不许自己跟第二的赵娟相好。
陈亮后来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不料朱熹巡到台州时,就以私通官妓为名,重重参奏唐与正一本。须知,太守私通官妓是犯官法的。唐太守大吃一惊,幸好他家在朝廷中也有些势力,忙托了人,也参了朱熹一本,说朱熹巡按到本州,怪自己没赶紧去迎接,因此无中生有诬害自己。
此案关键,便落在了严蕊身上。官府将她逮去用刑讯问,要她招供与唐太守的奸情。严蕊抵死不认,诉说自己与唐太守完全清白,证言太守乃是好官,只是恃才傲物,所以才会得罪上司。有司几番拷打严蕊没有结果,便只要反映上去了。
这时孝宗皇帝问宰相王淮:你觉得此案如何?
王宰相道:陛下不必挂怀,这其实是读书人争闲气罢了,一个怪对方骂自己不识字,一个以为对方怪自己迟迎接。总之来说,是根本无所谓的,瞎闹起来。
皇帝说:既然如此,就不了了之,两不追究吧。
旨意如此,朱熹却不肯罢休,以他只想当然、不重证据的唯心主义思考习惯,认定唐太守必然跟严名妓有那么一腿。于是换了官员,将严蕊逮去又是一番讯问。这个官员也是个道学先生,严蕊解到之时,一看她那么漂亮,就断言道:“有色者必然无德”。于是喝令:“严刑伺候!”
香芷讲道此处,赵矜已忍不住,愤然道:“道学先生,道学先生!小到断案,大到决定国策,害人不浅!但却有名有权,奈何?”
女人们可不会马上联想到国事。楚楚叹息道:“严蕊也是个苦命的,命中当有此一劫。”
萧若璎好奇道:“早闻南边残宋道学迂腐,此案却是真是假?”
香芷道:“此案非独我们青楼姐妹传言,浙江地方百姓尽皆知晓,乃是实事。”
萧若璎道:“那么快请说下去吧!我想知道这严蕊的结局究竟如何。”
苎玉贞道:“却也是!她是第一,轻易不能脱籍的,难道白挨了两番折磨,仍要为妓不成?”
苎玉贞主动接话,萧若璎就不再开口了。
香芷知她们有些芥蒂,便继续讲道:“那有司见她强硬,不肯屈服,便索讨拶子,要拶她手指。”
赵矜道:“哎呀。这拶子我亦见过,十指连心痛,那娇弱的小女子怎么抵受得住?”
香芷道:“正是如此,那当案孔目见严蕊十指纤细,掌背嫩白,也是不忍,代为申禀。但主官说道:‘若是亲操井臼的手,决不是这样,所以可恶!’便传令重重拶她。”
奚孔雀忍不住插了一句:“如此的话,不如招了!”
香芷摇头道:“严蕊受拶数遍,着实难堪,却仍不招。主官令拿夹棍夹她。孔目又禀道:‘严蕊双足甚小,恐经折挫不起’。主官怒道:‘你道她足小么?此皆人力矫揉,非天性使然也!’传令痛夹。夹后又打,打到昏时,监在狱中,调养片时,解出再行折腾。如此三番五次,严蕊只是不招。孔目与狱官皆十分可怜她,着意周全,私下又问她道:‘上司加你刑罚,不过要你招认。你何不早认了?这罪是有分限的,定罪之后,本来极重也不过杖刑。如今你抵死不认,所受之刑早已过之,却是何苦来?’严蕊道:‘身为贱妓,纵是与太守有奸,招认了,有何大害?但天下事,真则是真,假则是假,岂可自惜微躯,信口妄言,以污太守?宁可置我于死地,要我诬人,断然不成!’”
听此言,众人都点头。
香芷接着讲道:“孔目再将严蕊之言,禀过主官,那主官道:‘可恶这妮子倔强,这里定要决断!’于是又将严蕊拉了来,拖在地上,着力痛杖。这也是为着奉承晦庵先生,要屈打成招。不料严蕊心意已决,索性任他打去,晕去醒来,总是不招。最后这事又回到了朝廷,孝宗后悔,怪朱熹多事,将他调官去迄,此案才算了结。”
听到此处,赵矜不由得叫道:“才算了结?!这样能算了结吗?冤枉了两个好人,白白害得无辜的弱女子被折磨得快要死掉,就这样不了了之,算是什么了结?公不公平?”
见皇帝动怒,众女都来解劝。对于她们来说,这个时代的世事就是这般,只有权势,那有公平?因此倒不以为怪。赵矜原先在现实世界里,见某些人说政府左不好右不好,确也有许多腐败事情,但来到此间,才知小巫见大巫,世道本晦暗。撞着一个文章流播天下、到处都有学徒拥虿的“鸿儒”,一个无辜小女子算什么?
香芷再讲述了严蕊归乡之后,虽然被白打,但是侠烈之名远扬。严蕊养了好几个月伤,不能出外,而以前有情份的人都来慰问,以前不认识的人也蜂拥而来想要结识她,一时间来向她问安的人结成车水马龙。继唐太守之后来做本州地方官的,是岳太守,名霖,字商卿。到任之时,官妓们都来迎拜,岳太守见内中一女,虽然美丽端雅,在众妓之中如同鹤立鸡群,但却显得容颜有些憔悴。岳太守问了姓名,原来就是严蕊,知道她是受刑伤了元气,甚觉可怜。席间便问她:听说你非常有才能,擅长词曲,若有什么心事,可作一首新词,诉与我听,我为你作主。这也是太守要考严蕊是否真的才色双全。于是严蕊沉吟片刻,作出一首《卜算子》来,堪称绝唱。
讲到这里,香芷再抱起琵琶,楚楚熟知《卜算子》韵律,先已弹奏起来。悠扬琴声中,琵琶声起,香芷唱道:
不是爱风尘,(不是我喜欢风尘生活,)
似被前缘误。(但好象注定欠缺缘份。)
花落花开自有时,(就象花落花开都依赖时节一样,)
总赖东君主。(只要有救星,我的命运也会改变。)
去也终须去,(想要离开的话,总有一天要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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