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致静静地听着,边走边回头望了一眼,看到树林丛中那双清澈又尖锐眼睛,还有她身上的白色外套,在心里猜测着女孩的过往,想着以后有机会会到山上看她,还有可能的话,会带她到山下过正常人的生活。
但是现在她不能带她下山,父亲知道了,肯定会将她当成怪物枪毙。
这个时候,进城的一切古怪人物,都会被抓起来拷问,城里已经草木皆兵,她不能再多添危险。
5
宁致一行人离开后近四年,山上再没有外人进入。
当初,宁致他们下了山,方心瑜和司馨琪两人夸大其词描述在山上见到的怪物。
将一个女孩说成了四米高,两米宽,有着獠牙尖嘴,还有恐怖的血红色眼,喜欢吃人还喜欢抢东西的可怕怪物。
听她俩夸张的描述,宁致只轻笑,轻笑之余带着一点小心思:夸张点儿也好,至少山下人不敢随随便便上山,女孩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有时候,平凡普通人合力爆发出来的威力,谁也不能想象,女孩跟他们鱼死网破显然不是好办法,就这样,各自保持距离,相安无事最好。
山下人听了将信将疑,却在连续一周内家里饲养的鸡和乱七八糟的衣服莫名其妙的失踪之后,相信了他们的话,坚信着山上住着怪物。
于是,之后每每有旅人想上山游玩,山下人便会好心阻止:山里住着怪物,上次来的五个学生,就有一个被怪物吃掉了。
山下人越传越玄乎,他们听方心瑜和司馨琪都说那怪物会吃人,就自然而然地说那怪物吃了人。
这天,又有人远道而来,住了一晚之后,准备上山。
他暂居的那户人家赶紧对他说道:“小伙子,山上有怪物,很吓人,会吃人的,四年前就有一个人被它吃掉了。”
“哦?
会吃人吗?”
那小伙子笑了笑说道:“那我就看看她是先吃我的胳膊还是先吃我的头。”
山下人惊骇地听他的胡言,知道再劝无用,就叹了一口气。
齐书恒别过好心的提醒者,胸前挂着相机,背了一只大大的背包,移步往山路上走去。
看着势头,他是打算在山上住一晚。
提醒他的人见了,唉声叹气,似乎怎么也想不明白现在年轻人们的想法了。
走到半山腰,齐书恒感觉有些疲累,便放下背包,歇歇脚,喝了几口水,又吃了点干粮,体力恢复后,也不急着赶路,开始拿起相机四处拍风景。
就这样,走走歇歇,歇歇走走,到晌午将至,他也沿着一条岔路走到了水边。
水边有零零散散被烧过的火棍,还有几条已经死去的鱼,气味并不好闻,齐书恒却笑笑走过去,掬一捧水,洗洗脸,洗洗脖子,然后脱下外套,似要下水再洗洗身子,然而他只是脱了外套,并没有下水的意思。
仿佛被这边的美景吸引了,齐书恒将背包打开,陆陆续续拿出里面的餐布,食物,准备在这里吃午饭。
一切准备就绪,他吃了两块面包,又喝了一杯水,然后提起相机往山顶走,显然是将这水潭当成了落脚点。
顾言在洞里熟睡,并没听到动静,从昨天开始,她就一直昏昏沉沉地睡觉,头很痛。
最开始,她将头浸在水里泡上好一会儿,谁知不仅没有减轻疼痛,头反而更痛了,她拿头撞石头,撞树,都只会加重疼痛的力度,最后,她发现睡觉能让头没那么痛,于是,就闭上眼睛,一直睡,一直睡,连许久没有进人的山上突然来了人她都没有察觉到。
到了晚上,水潭边再次亮起火光。
顾言迷迷糊糊的睡着,烤鱼和烤肉的香味慢慢飘进洞里,她恍恍睁开眼,想站起来,却感觉头重脚轻。
雪狐爬进来,悄悄拿爪子碰碰她的身体。
这只雪狐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上山的,只是有一天顾言从山下偷来一整只做好的鸡,正准备吃,这只雪狐突然窜出来,跟她抢食吃。
顾言当然不同意自己的食物被别人抢走,于是像只被惹怒的小野兽一般跟雪狐对打。
最后,鸡被他们抢成了两半。
从那之后,每次她有吃的,雪狐都会出现,不断挑衅她,虽然雪狐身子不大,反应却很灵敏,顾言抓了几次都没有抓到。
渐渐的,她习惯了雪狐出现在自己的生活中,也习惯了每次吃食都有雪狐来抢。
雪狐看起来不怕她却又有些怕她,除了抢她的食物,很多时候都跟她保持一段距离,却总能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顾言生气,想吃了雪狐,可雪狐的出现也恰好排解了她的寂寞,所以,在一次她终于捉住雪狐之后,狠狠地咬了雪狐的脖子一口又把它放了。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人你死我活的追逐渐渐变成了打闹的嬉戏,但雪狐也不敢玩过火,怕顾言真的会一怒之下吃了它,所以,他们相处也算和谐,尤其是一起合力偷得山下人更多的熟食之后。
雪狐碰了几下,顾言只动动身子,眼睛睁开后又疲倦地合上。
她忽然想到了山顶上的那堆白骨,那堆属于481的白骨,481在变成白骨之前,也是这样气息奄奄的样子。
她又想起来很久很久以前的128和043,他们仿佛在笑着向自己招手,顾言也伸出手来,想跟他们招手。
变成白骨之前,她想再看一眼山顶上那副白骨。
她尝试着站起来,但听到雪狐一阵长啸,脑海里再无任何知觉。
隐隐约约间,她感受到流水从身上划过,在她还未将这种感觉再度确定真实性之前,有一股暖烘烘的热意自身侧传来。
嘴里被强塞进去一颗什么东西,又被强灌进去几口水,她来不及咳嗽,巨大的睡意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耳边除了雪狐时不时的呜鸣声,什么也没有。
齐书恒天一亮就下山了,他没有走大路,沿着小路下山,并没让别人看到他抱着人从山上走下,同时,远远跟在他后面却不落下的,还有一只雪狐。
顾言和齐书恒第一次正式的碰面,是在下了山又过了一天一夜之后。
顾言在车上睁开眼,雪狐立即凑过来伸出舌头舔舔她的脸,顾言没有理会,她抬起头警惕地四下看看,四周景物都在迅速后退,坐在前面的,是一个专注开车的男子。
说是专注,却又没那么专注,他从后视镜看到醒来的顾言,笑了笑说道:
“嗯,不错,看着精神多了。
我带的工具并不多,没法帮你剪指甲和头发,就先这样,等回去了我再帮你好好洗洗。”
顾言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紧盯着他。
齐书恒泰然自若的接受了她的目光。
突然,一阵急刹车响起。
齐书恒吸了一口气,却并不动。
顾言狠狠地咬住他的脖子,嘴里有熟悉的血腥味道,她死死咬住不放,下意识地咽了一口腥甜,然后,伸出舌头舔了舔被她咬住的地方。
这一舔,齐书恒愣了,连顾言自己也愣了,她面露凶光地放开他,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写着‘警惕’二字,齐书恒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他干哑着说:“饿了吧,这里有食物,你们先吃着。”
说着,他将一袋特地烤好的牛排和猪排放到后面座位上。
对顾言嗜血的动作,他并没有像常人那般流露出太大的恐惧。
看到食物,顾言放开抱住他脖子的手,退了回去,开始狼吞虎咽,不出意外地,吃着吃着,她跟雪狐又打了起来,雪狐的尾巴被她咬出了血,她的脸被雪狐抓出一道血痕。
齐书恒借着后视镜看了一下脖子的伤口,两个齿印正冒着血珠。
这只狼女,还真是狠呐,他从简易药箱里拿出酒精擦拭,再撒点药撒到伤口上面,最后,在伤口的位置贴了一片药膏。
车到了黑白摄影馆门前停下,为了不让顾言露出她走路会手脚并用的特点,以引起不必要的麻烦,齐书恒在驾驶座上认真想了一会儿,然后才决定下车。
开后门,将顾言衣服上的帽子顺势戴到她头上,在顾言的极力拒绝中,齐书恒直接强势地将她抱出车。
顾言被埋在帽子里的头死命伸向齐书恒的手边,齐书恒只觉隔着衣服的手臂传来一阵刺痛,他并没有松开手,泰然自若地走进摄影馆。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空气、陌生的人、陌生的房间……被放到塌上的顾言用锐利眼神和扬起的长长利爪来掩饰自己心底的害怕,她蜷缩在角落,身上每一个毛孔都张开,怒对周围的一切。
齐书恒拿来一把剪刀、一把梳子、还有一个小药箱,看到顾言剑拔弩张的姿势,他混不在意地笑笑,坐到塌上,顾言的脚往后缩了一下,可由于她已经靠到塌头,再也退不到别处去,只能龇着牙。
齐书恒上前一点,尝试着温柔地说道:“不用害怕,我不会伤害你。”
不知道顾言听懂了没有,只见她眼里的凶意和惧意少了点,手却依然张着,十指利爪看起来格外可怖。
齐书恒干脆脱了鞋坐到塌上,跟顾言面对着面,他一直笑着,眼里散发出星光点点。
伸手抓住她一只手,顾言一使力,手从齐书恒的手中脱出,在他的手背划过三道长长的血痕。
先是脖子,再是手臂,现在又是手背,他本不就不是温柔的人,今天的温柔已经在她身上用尽,齐书恒终于冷下脸,强迫地将她的手拉过来,不顾她的挣扎,一剪刀下去,顾言食指上长指甲瞬间去了大半。
顾言一怔,愣愣地看着齐书恒,齐书恒依旧冷着脸,开始帮她剪其他的指甲。
顾言也奇怪地不再挣扎,任由她剪去自己的利爪。
待全部指甲剪完之后,她好奇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有些不适应,询问地望向齐书恒。
齐书恒的心软了下来,放下剪刀,然后抱起她,往浴室里走去。
顾言的身子比同龄人小,体重也轻,齐书恒抱起来毫不费力。
到了浴室,在浴缸里放好适温的水,他指指浴缸,顾言不明白,他再次抱起顾言,将她放到浴缸里。
做好一切,齐书恒想要离开,却发现顾言只僵直着身子坐在浴缸里 一动不动。
他摇摇头,轻叹一口气,转身回去。
将顾言身上的衣服沿着水脱下,再将沐浴露打到她身上,最后,帮她擦拭胳膊,边擦拭边教她清洗自己的身体,顾言动作笨拙,不一会儿,将泡沫弄得哪里都是,齐书恒难得的耐心细细教她,直到顾言会自己清洗他不适合洗的位置。
趁着顾言自己清洗身体,齐书恒走到她的头顶处,开始帮她洗头发,长长的头发清洗起来很困难,而她的头发很脏,散发着一股不知名的怪味,他连洗了七遍才终于让她的头发换了味道,然后笨拙地将她的头发包起来。
洗好后,齐书恒捧着浴袍再次将她抱起。
等到了塌上,他又发现了一个问题,他这里并没有女孩子穿的衣服,想了想,他从自己衣柜里拿了件偏小的长袍,指示她穿上,顾言不会穿,拿着衣服看着他。
齐书恒再次摇头,半蹲着,同时指示着让她站起,顾言站起身,浴袍从身上滑落。
齐书恒看了一眼她的身体,想起了什么,停下手中动作,打开药箱,开始帮她上药,顾言身上的伤有很多,新的旧的,已经愈合的,还有不知道何时被自己抓伤的。
而她身上此刻最明显的也最新的伤,是看起来被棒子一类打的青紫伤痕。
齐书恒想起四孔山的山下村民说过,两天前的晚上,一个小偷偷他们的东西吃,他们几个人围堵把小偷打得半死,遗憾的事,小偷最后逃跑了。
齐书恒几乎可以判定,这个小偷就是她。
顾言本来不怕疼,可沾着药膏的棉签碰到她的身体时,她不知道为什么异常敏感,身子轻颤起来,本来半分的疼被放大了七八分。
“你叫什么?”
齐书恒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
顾言不出意外地没有说话。
“你想要一个名字吗?
我帮你取吧?”
顾言还是不说话。
“你想学说话吗?”
顾言依旧沉默。
大半个小时过去,终于将她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都上好了药。
这样的细工慢活,齐书恒只觉比自己连拍一天照片还累。
他思考了一瞬,对顾言说:“刚才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是同意了,你的名字我来取,我还要教你说话。”
顾言沉默地看着他,忽然,抬起手抱住了他。
齐书恒身子一僵,笑问道:“你是不是冷,等你身上的药膏渗进身体了我再给你穿衣服。”
说着他试图想掰开她的手,谁知顾言不理,抱得更紧了,手臂如藤蔓一般紧紧缠绕着他。
齐书恒的表情严肃起来,声音也严肃起来,“放开!”
许是他的声音不自觉扬起,顾言虽听不懂他说什么,却能感受到他的语气,她的身子忽地一颤,松开了手。
顾言低着投头,看自己的脚尖,模样有些可怜。
齐书恒心里再次疼惜起来,轻声说道:“我不喜欢别人抱我。”
见她一动不动,应该是没听懂,他拿起外衫,细心帮她穿上。
穿好后,指示她背对着自己坐下,齐书恒在她身下垫了一张宽大的薄席,准备就绪后,再次拿起另一把剪刀,比划着帮她剪头发。
顾言的头发太长了,身下剪掉一大堆,只留下了齐腰长发,因为齐书恒觉着,女孩留长发好看。
6
齐书恒这两天考虑着给她起名字。
他备了一大堆女给女孩子起名字的字,正思考将哪一个安在她身上比较好,这时,顾言刚好将他台上的一瓶写字用的墨水打翻,墨水沾到她的脸上、手上、白裙子上。
这已经是第很多次她把自己弄得乌漆抹黑、脏兮兮的了,有时在后院,她手脚并用趴在草丛里找东西吃,或者找虫子玩,或者从水池里掏出两尾锦鲤放到嘴里。
身上不是一片腥味儿,就是泥巴味儿,被他费了好大功夫扎好的头发也弄得又脏又乱。
齐书恒发现,她很会挑起他的怒气,尽管他不是那么爱生气发脾气的人。
齐书恒的脸立即冷下来,也不帮她洗了,只冷冷说道:“真是个笨蛋!老是将自己弄得乌漆墨黑,既然你这么喜欢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的,那不用再想名字了,就叫你小乌好了。”
顾言抬起头无辜地看着他,并不知道自己的称呼就这样定下来了。
然后,她好像觉得齐书恒叫的这个名字是真的好,她竟真响应了那个名字,第一次朝着已经变黑脸的他笑了。
小乌第一次将他手心里的食物一点一点地温和地吃进嘴里,而不是狂吞乱咬时,齐书恒的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不易察觉的笑。
右手心里几道血痕还清晰可见,那是前几次小乌吃食留下的烙印。
“就这样吃饭,以后都要这样吃。”
他一直在教她用怎样的力道,怎样的姿势吃食。
小乌听出他语气中的平和,不似前些日子那样冷傲不屑,扬起脸,只迟疑地、询问的望着他。
有了这段日子的相处,齐书恒自然明白她心里的想法,微微笑了笑,脸再次温和下来,点点头说:“去吃吧。”
旁边满桌的美味佳肴,都是齐书恒特地为她准备,花了两个小时做出来,她的胃口,出乎他的意料的大,而她也没有爱吃与不爱吃,似乎只要填饱肚子就可以。
他又是极其讲究的人,很厌恶饥不择食的人,讨厌一切不雅的事,所以他将每一道菜都摆出来,看她最喜欢吃哪个。
只要是人,都有自己最爱的食物。
即使,现在的她,并不能称为一个真正的人。
小乌见他同意,心中欢喜,手脚并用地跑过去,正要大快朵颐,齐书恒突然抓住她的手,将筷子递到她手边,脸再次冷下来,命令道:“用筷子!”
讨厌自己的吃食被别人打扰,小乌龇牙咧嘴地瞪着他,嘴里发出轻微的‘嗷呜’声响,这是她生气的前兆。
齐书恒半点不惧,与她对峙,眼神清冷,即使对方面露凶光,甚至咬住他拿着筷子的手背,他也没有丝毫让步的意思,任那满桌佳肴慢慢凉下去。
半个时辰后,小乌最先服软,顺从地握住筷子。
齐书恒漠然地望着她笨拙地使用筷子,也不帮忙,就冷冷地坐在一边给自己冒着血珠的右手擦药。
他从来不是一个滥用善良的人,齐书恒对这一点毫无犹疑。
善良,是这个即将沦为战乱的世界最不该存在的东西。
三个月后,齐书恒带着小乌出了门。
一出摄影馆大门,望着门口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群,她下意识地去抓齐书恒的手,齐书恒无奈笑笑,并没有拒绝。
小乌习惯了大步跳跃,和大步跨走,穿长裙很容易绊倒,齐书恒为了她能改掉以前手脚并用而行的毛病,毅然决然地决定让她穿各种各样很容易绊倒的裙子。
小乌牵着他的手,为了不被绊倒,走得很慢,也有些磕磕绊绊,齐书恒嘴角噙着笑意,装作没看到她的窘迫,脚步却是随着她变缓了。
“你认认路,以后可以自己出来。”
“这个是糕点铺,我看你挺喜欢吃的,想吃了就自己出来买。”
“这个是蛋糕店,你那个小跟班似乎很爱吃,等回去我们买一块回去。”
齐书恒指的是被留在摄影馆的雪狐。
走到一家理发店前,齐书恒停下来,对小乌说:“我剪头发的手艺不怎么好,你想不想进去做个好看的发型?”
小乌低着头,注意力依然放在自己的脚上,怕自己会踩到底裙摆。
所以,一路上都好像齐书恒自己在自言自语,他发现,一向话不是很多的自己,似乎有些唠叨了。
小乌看他停下,大喜,终于不再看自己的脚,抬头却看齐书恒用一种不知名的目光望着自己。
她怔怔地看着他,不解。
两人对视了足足两分钟后,齐书恒无奈地拉着她走开了,“走吧。”
到了一处中餐馆,齐书恒牵着小乌寻一个靠窗位置坐下。
服务员很快过来招呼,“两位要点什么?”
齐书恒一一点了菜单的上的几道菜,其中包括小乌喜欢吃的烤鸡和烧鱼。
“本店新推出梅子酒,小姐要不要来点儿?”
梅子酒是餐馆特地为女顾客而酿造,服务员这句话自然是对小乌说的。
也不知道小乌有没有听懂,她只看着齐书恒,让服务员有些尴尬,服务员现在走开也不是,留下也不是,只能颇有职业素养的尬然笑笑。
“来一瓶吧。”
齐书恒说。
小乌笑了。
看来小乌听懂了服务员的话,在等着他答应,齐书恒心里终于有些安慰,这三个月来,虽然小乌还是不会说话,但基本上能听懂别人的讲话了。
不一会儿,菜全部上来,摆了满满一桌,随着满桌菜上来的,还有一瓶淡紫色的梅子酒。
小乌略还有些生涩地拿起筷子,看了一眼齐书恒,齐书恒点点头,“吃吧。”
小乌冲他大大地笑了,又急忙低下头,思考着该吃哪一个比较好,最后的决定没有出乎齐书恒的意料,她将筷子伸向那盘完整的烤鸡身上。
齐书恒并没有着急拿筷子,他打开酒瓶,一边看小乌夹了几次就没能将烤鸡夹开,一边将两只高脚杯里都倒满了酒。
小乌的力气比一般人大,甚至比齐书恒的还大,可是使用筷子,不是看谁的力气大,而是看谁能将力气用的恰到好处。
小乌只会使蛮力,见许久夹不开烧鸡,手下使了大力气,烤鸡一下子从盘子中滑落,滑呀滑的,最后滑倒了齐书恒的脚边。
幸好餐馆里的人并不是很多,他们坐的位置也比较偏,所以并没有人看到小乌这种窘状。
齐书恒倒酒的动作停了,似乎在思索什么。
小乌一怔,保持夹菜的动作,呆滞地望着对面的人。
“怎么了?”
服务员闻声走过来,看到齐书恒脚边的烧鸡,想笑,却忍住了,他捡起烤鸡,颇为镇定地问道:“两位还要来一只吗?”
小乌呆滞的脸有了点表情,还没等齐书恒回答,她使劲朝服务员点点头,眼神热切。
服务员看到了,但显然明白她不是能做主的人,于是,依然保持着询问的姿势,等待能做主的齐书恒说话。
没有去看小乌热切的眼神,齐书恒恢复了倒酒的动作,淡淡地说:“再来一只吧,再拿两只手套。”
服务员明白,应声离开。
倒完酒,齐书恒将其中一只酒杯放到小乌面前,对她说:“先吃这个。”
他指了指类似于紫菜的凉菜,那是从深海严实里摘出来的凉菜,有一个很吉利的名字,叫长生菜。
小乌听话地夹了一点长生菜,将菜夹到嘴边的途中,长生菜掉了一点到桌子上。
小乌偷偷看了齐书恒一眼,发现他没看到,便迅速将那点菜压到盘子底下。
“尝尝这个。”
齐书恒又指着一碟精致的玉瓜。
小乌夹了玉瓜放进嘴里,酥酥甜甜的,味道很好,她忍不住又夹了一块。
“还有这个。”
齐书恒一边指,小乌一边夹。
不大会儿,新一盘烤鸡上了桌,小乌欣喜,正要去夹,齐书恒阻止了,“先吃这个。”
他指了指香芋。
小乌不愿意,却还是夹了块香芋,一边吃,一边盯着烤鸡。
她见到齐书恒戴上手套,将烤鸡身上的肉一片一片撕下,先是大腿、后是翅膀、再是脖子……在烤鸡七零八落的过程中,阵阵香气飘到小乌鼻子里,她狠狠地看着,竟忘了咀嚼嘴里的香芋。
齐书恒没有理会她眼巴巴的目光,只待一点点优雅地将烤鸡撕成块之后,才将整盘烤鸡移到小乌面前,“吃吧。”
小乌放下筷子,准备上手,询问地看着他。
齐书恒点点头,“可以用手。”
小乌大喜,直接用手拿了块鸡大腿,吧唧吧唧地吃,后想起来什么,乖乖地不再发出声音。
齐书恒若无其事地开始挑鱼刺,一根一根,不厌其烦地挑,等吃完烤鸡,小乌一定会就着吃鸡的状态吃鱼,这鱼可不能跟鸡一样狼吞虎咽。
拿起另一只鸡腿,小乌停下,远远地将鸡腿伸到齐书恒面前,看着他。
齐书恒沿着她手上的油腻一直看到她的嘴边,小乌的嘴边满是油污,那油污还蹭到了脸颊上一点,他摇摇头,“我不吃。”
小乌固执地再将鸡腿往前伸了伸,齐书恒还是摇头,“不吃,你吃吧。”
满满一盘鸡肉吃尽,小乌满足地打了个饱嗝,虽然打了嗝,但她距离真正的吃饱还有一段距离,这个时候,齐书恒面前盘子的鱼也已经剔干净,他再次将盘子移到小乌面前,“吃吧。”
小乌想就着油乎乎的手拿鱼肉,齐书恒将桌上洁白的餐巾递给她,“擦擦手,用筷子再吃。”
小乌听话地擦了手,拿起筷子。
齐书恒尝了一口梅子酒,觉着还不错,示意小乌也可以尝尝,小乌的嘴里还塞着鱼肉,左手就已经学着齐书恒的样子端起酒杯,尝了一口,感觉味道还不错,又喝了一口,再一口……很快,一整杯梅子酒已经见了底。
刚喝时没感觉怎么,一整杯喝下去,小乌感觉脑袋有些晕,两边脸颊出现两片坨红。
看出她的异样,齐书恒看了一眼酒精度数并不高的梅子酒,惊讶,“原来你的酒量这么浅!”
这是他第一次给小乌喝酒。
小乌冲他笑笑,很快,脑袋一歪,趴在餐桌上睡着了。
齐书恒哭笑不得。
驯服一个狼女,应该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齐书恒本来如此想。
他教她走路,教她穿衣,教她吃饭,教她坐姿,教她梳头,教她说话……在这些事情上,他难得地有着极大的耐心。
然而,小乌不是一个好学生,尤其是学习说话,整整一年,她一个字也不会说,除了本能地用‘哦呜’来表达自己的情绪,什么也不会。
而他更不是一个好老师,恨铁不成钢,有时甚至像家长一样毫不留情地用棍棒教学。
所以,小乌经常会让他的手臂伤痕累累,他也常常会让她的肚子空空如也。
其实,大部分的时间里,他们两个的相处还算和谐,在熏染的暖风里,他会带小乌外出采风,带她看看周围的世界,让她逐渐接触人群,让她习惯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模式,让她逐渐忘了自己是狼女。
当她表现的好一些时,他甚至会露出宠溺的笑,揉揉她的头发。
夜里,小乌会从自己的被窝里爬出来,悄悄爬到他的身上,安心地睡着。
在这个陌生的闹市里,只有在熟悉的气息下,她才会有安全感。
齐书恒是摄影师,却从不为自己照相,也没有为小乌照哪怕是一张相。
虽然不给小乌照相,齐书恒却亲手为她描了几幅肖像。
有顾客来相馆照相,听见齐书恒唤她小乌,好笑地问:“这么漂亮白净的姑娘,怎么会跟‘乌黑’的‘乌’扯上关系呢?”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齐书恒开始仔细打量着自己捡来的小狼女,她已经不能称之为‘小’和‘狼女’了,刚捡来时,她太瘦弱,看着就像是一个小孩,这一年里,她稍胖了些,也长开了,模样看着有十八九岁。
齐书恒也知道,小乌这个名字不能再继续叫下去了。
于是,为她再次起名,又成了他头疼又上心的事。
某天,成群大雁飞过,雁群之后,是一只孤飞的大雁,待那只雁也消失在视野时,小乌的新名字也在他心里成了型。
顾言,顾言……很久之后,顾言才明白齐书恒给自己取名为顾言的深意。
【本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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