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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篇 梧桐雨(2 / 2)

两人坐定之后,她的丈夫背对着她坐下,而女孩……正好正对着她这边,只一个抬首间,她看到了甘心早早来到这里等待丈夫许久的女孩的真正样子——雅音浑身不由得一震。

是……是她!

吴彤!

那个在黑白摄影馆不小心撞到她的少女,那个对爱情怀着无限遐想与憧憬的少女,那个偷偷谈着恋爱,觉得疼爱她的父母一定会支持她的女孩!

竟然……是她吗?

而那个让她心甘情愿的男子,竟然是——她的丈夫!

这又是什么情和什么缘?确切点来说,这又是什么孽?还仅仅是命运无端的开的一个玩笑?

顾言推开门做生意时看到门前站立的女人,微顿了一下,只一下而已,也没有太大的意外,她浮起嘴角,微微笑着,礼貌地邀请对方进屋。

雅音有些犹豫地开口:“顾老板,我想请问你一件事儿。”

顾言将手中添满茶的茶杯递给她,望着她愈发苍白的脸,眼里的疼惜一闪而逝,点点头说:“请说。”

“那个,那个叫吴彤的女孩,你有她的联系方式没有,或者,你知道她的家住在哪里吗?”怀着孕的妇人双手紧握着杯子,低着头,以喝水来回避女老板询问的目光。

既然吴彤是眼前这位女老板的顾客,那女老板一定会有吴彤的相关信息吧,哪怕只是一个联系方式也好,她找不到别的方法,只能来找这位年轻的看起来跟吴彤差不多年纪的女老板。吴彤的父母如果知道这件事,一定会极力阻止,就像当年她的爸爸不顾一切阻止自己一样,或许吴彤现在会很痛苦很痛苦,但是,也总好过她以后像如今的自己一样,一样的无可奈何身不由己。

顾言静静地端望着雅音,目光落到她隆起的小腹上,眼里透出几分悲凉。

终于——还是发现了吗?

顾言在她对面坐下,自顾自地倒了一杯茶,抿了一小口,似乎在考虑这件事,过了一会儿才说:“抱歉,钱太太,我店里有规定,不能私自泄露顾客的资料,这是我开店的原则。”语气中,有一丝不容拒绝的意味。

早该知道是这样的结果,有了心理准备,雅音只是略微失望,很快便用笑来化解那一丝尴尬,忽而注意到对面女老板的称呼,她叫自己‘钱太太’,那是不是说明她知道自己孩子的父亲是谁,雅音不禁惊讶:“你知道我的丈夫?”

是个聪慧的女子啊!如果不是误入歧途,眼前这位妇人、如今该是一个活得多姿多彩、能受到全世界瞩目的女人吧。只是,爱之一字,让太多人赴汤蹈火,也让太多人误解甚至为之疯狂。

“钱太太上次来的时候,提过一句。”

雅音‘哦’了一声,也没多想。

顾言却是极其悲凉地看了她一眼,这位怀着孕的妇人此时心思在别处,没有注意到她话中极大的漏洞,她只来过她店中一次,还是和吴彤一起,如果她真的提过她丈夫的名字,吴彤怎么会半点反应也没有。

一个本该聪明的女子,却甘愿让生活白白磨去了自身的灵气。

走之前,顾言还是不忍心,问了她一句:“钱太太这几天有没有去医院定期检查胎儿的情况?”

“没有,他给我买了安胎的药,这几天都不用去医院了。大医院太远,我坐车腰疼。”想了想,她还是加了后面一句,说到这里,雅音那历经沧桑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欣慰,至少、在孩子这一方面,钱一峰与她站在统一战线,即使再怎么不关心她,对孩子,他至少是上了心的。她相信、 等孩子生下来之后,他会承担起做父亲的责任,会是一个好爸爸。

每个男人都是一个天生的好爸爸,就像,每个女人、都是天生的好妈妈一样。

“这两天,还是去医院一趟吧。”顾言说完,没给她反应的时间,就转身回去洗照片了——她刚拍的一对即将结婚的夫妇的照片,那对即将进入婚约殿堂,将自己未来交给对方的新人,都喜欢八九十年代的陈旧感。

钱一峰回到家时,屋内一片漆黑,没有灯光,也没有她早早准备好的饭菜,屋子里寂静异常。

她呢?去哪里了?

伸手在墙上摸索了好一阵,才找到开关,他已经很久没有关心屋里的开关在哪儿了,因为每次回来,家里都是亮堂堂的,雅音从来不会让他费心做这些没用的琐事。

灯一开,破旧沙发上坐着的妇女没有半点儿动静,仿佛已经坐着归去了一般,只是眼睛还睁着。

钱一峰吓了好大一跳,足足确定了那沙发上坐着的的确是自己的女人后才松了一口气,很快又皱起眉头,厌恶地看了她邋遢的面容和身体,“怎么在屋里也不开灯啊,吓了我一跳!”

似乎这个时候才意识到房间里进了人,双手覆在小腹上的妇人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眼睛里有还未干去的泪水。

“你,你怎、怎么了?”不知为何地,望着她说不上来的表情,钱一峰有些心虚。

“一峰,吴彤送回家了吗?”仿佛很久没有开口了,又似乎是大哭了一阵,雅音的嗓子有些干哑。

钱一峰浑身一震,眼睛徒然睁大了,似乎脚是被谁钉在原地,脚步再无法上前一步,嘴巴张了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字来。

“你们发展到什么地步了?”雅音又问了一句,声音很冷静,只是眼睛里又有泪流出,满脸泪痕,让人忍不住怜惜。

这震惊也不过是一瞬而已,看着妻子凄悲戚凉的面容,他满不在乎地笑了笑,温言哄着说:“你不用多心,我只是跟她玩玩的。”

听着他漫不经心的言语和毫不在乎的神情,她只觉心里一凉,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那个跟她抢丈夫的少女,她听到自己的声音问道:“玩玩?”

“对!”为了证明自己确实是玩玩,钱一峰从兜里掏出一沓百元钞票,放到桌子上:“这下你相信了吧。”

雅音不敢相信,还是问出了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还不清楚吗?”钱一峰反问她。

清楚……她怎么会不清楚,这四年来的朝夕相处,只怕没有比她更清楚他是什么意思的了?

“你跟她要钱?你竟然跟她要钱?她才十七岁啊!”她终于叫了出来,他身为一个二十五岁的大男人,不觉得问一个十七岁的女孩要钱很羞耻吗?

“不是我要的,是她自己把卡给我,我只是去把钱取回来了而已。反正她有钱,这两千块钱,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可是对我们来说就不一样了。我除了弹琴什么都不会,你现在怀了孕又没什么用,没有她,你以为我们这两天的生活费哪来的?你愿意怀着孩子吃苦,我可不愿意每天只吃两盘青菜。”

是,他说的确实有道理,这两千块钱对他们现在入不敷出的‘家’来说确实很有帮助。只是,他到底是什么样的心又是怎么样的肺,才会将这番话说的那样理所当然?

“那你是怎么跟她说的?”吴彤应该不会无缘无故给他这么多钱。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钱一峰觉得自己再隐瞒也没有什么意思,索性就全跟她说了,也好过自己回到家里还得遮遮掩掩:

“我跟她说,我不顾家里人的反对坚持练钢琴,家里人就断了我的生活来源,所以 ,我没法去请她吃那些大餐。她就硬塞给我一张银行卡了。”

他没有说,他是深知吴彤吃腻了山珍海味的心情,才带她去吃路边小吃,让她体味一番平民生活。他也没说,在他接近吴彤之前,就已经打听好了吴彤的一切喜好,其中,钢琴是她最喜欢的一项,只是资质不够,一直无法达到心目中想要的境界,所以,只要他‘无意’间在她面前露一手,就足以吸引她全部的目光。

十七八岁的女孩,只会在乎自己喜不喜欢,根本不会在意对方的名利地位等身外物,尤其是对吴彤这样一个什么都不缺的女孩来说。

所以,只要男子深谙追女生的套路,那么,未经历过什么的情窦初开的小女生根本没有任何抵抗力。

雅音如此,吴彤更是如此。

当初雅音还有一个女孩的矜持,只因家庭上的问题,才催化了他们在一起的速度。这一点、吴彤不一样,吴彤被家里保护得太好,从来没有经历过什么挫折,更不知道什么叫做欺骗,她的世界,是由书中描述的美好编织而成。

只差一步,他还差一步,吴彤就能死心塌地地跟着她了。其实,除了没有什么脑子之外,吴彤还算是一个不错的情人,至少长得好看,不会像雅音一样让他一看就反胃。

听到丈夫这句话,本来身上都没什么力气的雅音此时更像是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除了瘫坐在那里,什么也做不了。

原来是这样吗?他就是这样欺骗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的?

话语几乎都是一模一样,他竟然连费心多想一个借口都不愿。此时听起来有些可笑,可四年前的她何尝不是全心全意地相信着这个自己一心喜欢的长得好看的而且能弹得一手好钢琴说得一口好情话的男人呢?

此时回家的吴彤,是不是跟四年前的她一样想办法筹钱救助他,还满心的以为,自己是慧眼识珠,而他只是蒙了尘的金子,总有一天会发光发亮?然而,这个她曾经以为会发光发亮的金子,却在重复着自己的套路去让另一个女孩为他赴汤蹈火。

雅音抬起眼,狠狠地盯着他,一字一顿地问:“那么……当初,你对待我是不是像对待现在的吴彤一样,觉得好骗,所以就骗到手了?”

钱一峰并没有正面回答,耸耸肩说道:“至少,你是唯一一个跟我朝夕生活了四年的女人。”

“哼!”雅音冷哼一声,看他还是不坦白,就直接挑开了话说:“那是因为,从来没有哪个女人,像我这么笨,甘心一直照顾你的饮食起居,甘心为你放弃一切甚至家庭,任你像一个保姆一样使唤。更是因为,当初你根本没有想到表面看起来柔弱没什么主见的我性格竟然那么刚烈,决心也那样大,居然真的再没有回家一趟!”

5

雅音,这个名字就如同父母给她的期许一样,想让她在音乐上有所建树。

她自小也爱音乐,从小到大除了文化课外,学的只有音乐,她最擅长的是拉小提琴,十九岁之前,她所接触的,除了音乐,就只有爸爸妈妈。

她从小到大的唯一伤心事便是母亲重病不治,可即使在母亲离开的前一刻,母亲还在尽全力让她开心,骗她说自己只是暂时离开了,到了另一个美好的地方,等她想妈妈的时候,母亲就会到她的梦里面去。

她的世界一片单纯,直到,遇见钱一峰……

那一个夏日的午后,忘记拿钥匙的她重回教室,路过隔壁钢琴班,看到了十指流畅地流连于琴键上的钱一峰,那一刻,她的心也随着跳动的音符异常地跳动着,那是她从未听过的音乐,却在听到的一刹那沉浸在其中,那也是她从未体会过的异样感觉。她见过各种各样的学音乐的人,也见过不少弹钢琴的男孩子,可,或许是那一天的天气太好,又或许是他们相遇的偶然太美好,总之,她知道自己不由自主地沦陷了。

跟很多情侣一样,在钱一峰主动跟她告白的那一天,她欣然接受,两人毫无意外地在一起了。

钱一峰很会讨她的欢心,每隔两天都会给她制造惊喜——写首诗或买个小礼物什么的,十九岁的少女正是虚荣心膨胀的时候,有个优秀的男子这样倾心相待,她自然欢喜,也自然而然地对他倾尽了所有。

他说他喜欢弹钢琴,她就用自己几年来压岁钱还有获得的大大小小的奖金攒下的所有钱财买了架最好的钢琴送给他;他说他家里人不支持他学音乐,断了他所有的经济来源,她就说自己会永远支持他,无论是精神上还是金钱上;他说他家里缺钱用,她就偷偷卖了爸爸收藏的手表,把卖的所有钱都拿给了他,被爸爸发现后,她受到了爸爸前所未有的怒气,可她并不后悔;他说他没地方住,她就帮他在外面租好房子,添置好所有家具,家具都是顶级的,因为他是钢琴师,购买任何东西的眼光都很高……

后来,她的种种奇怪行为终于被父亲察觉,父亲只有她一个女儿,所以格外宝贝,在见了钱一峰一面之后严令两个人不许再交往!十九岁的她也正是不服管教、任性妄为的时候,所以她也耍起脾气来,将一年来对父亲再娶小娇妻的种种不满一下子都发泄出来,指桑骂槐,最后将继母‘骂’的跑回了娘家。

她骂的痛快,父亲也被她气的厉害,直让她滚出家门,她就趁势跑去跟钱一峰一起住,发誓永远都不回家了。

雅音,事实上,她的全名是——高雅音。在她父亲去世的那一天,她就不敢再用自己的姓氏,继母说的对,是她气死了父亲,她是个不孝的女儿,不配留在家里。

只是没想到,报应,这么快就来了。

这个父亲一直阻止她来往的男人,终究是个负心人,更是个狠心人。

离开家,她就相当于没了翅膀没了归宿的小鸟,但是为了钱一峰,那个她唯一可以依靠的男人,她硬生生地给自己安了一双翅膀,她放弃学业,开始赚钱养他,因为他说过失去了音乐他就相当于一个废人,她不愿他成为废人。她什么都干,而干的最多的,是销售——用最少的时间,赚最多的钱。

也就是从那开始,她再也没有碰过属于她的小提琴。

然而,当一个女人为了一个男人将自己所有光芒收敛起来了时候,那么,那个男人也在渐渐远离她。并且,这个男人也会理直气壮地给自己的变心找足够的理由——是因为女人变了,变得不再是当年的她,而他喜欢的只是当年的她。

怕只怕,从没有付出过心,又哪来的变心,所谓的对方变了,不过是为了给自己一个心安理得罢了。

她眼看着日子过得杳无希望,这个时候,上天却给了她一个孩子。原以为,有了孩子之后,一切都会变好,却没想到,却没想到——

“你怎么在吃这种药?会流产的!”

医生的话,尤言在耳。

没想到,他所谓的对孩子好的药,竟然是让她小产的药。

“那我们的孩子呢?你也不想要了吗?”不死心地,她说了一句,“我今天去了医院。”

钱一峰愣了一下,眼神有些闪烁,不敢迎上她的视线,但他很快恢复正常,随即摆摆手,也不再拐弯抹角,“我们连自己都养活不了,怎么去养孩子?孩子生下来也注定是来受苦受累的,还不如不生,我不跟你说是怕你不忍心,毕竟你怀了孩子这么久,肯定产生了感情,现在既然你知道了,明天我们就去医院把孩子拿掉吧。”

如果真的为她着想过一丝丝,那他应该很清楚,这个时候拿掉孩子,对她的生命也是一个很大的威胁。

如果不是亲耳所听,她都不敢相信这句话是来自他的口中,雅音终于无助地闭上眼睛,将脸紧紧埋在手心,什么话也不愿意再说了,再听下去,她怕自己会崩溃。

这几年,她将一切都压在了他的身上,没了自我,一切的生活重心都是她那连名义上都没有的丈夫。以前的朋友也早就不再联系,除了钱一峰,她什么也没有了,现在身边甚至连一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的她,该如何应对眼前的一切?

忽然,眼前闪过一个素白的影子。

那个劝她去医院检查身体的摄影馆女老板,不知为何,让她有种想要倾诉的欲望,这些年来,为了生计,也为了保留自己那点可怜又可笑的尊严,她很少跟别人说心里话。

“唤下云梯,直攀金户,打透重门铁。”

顾言手握一卷宋词,低吟出声。念了一会儿,她叹了口气,将书本放到桌子上,旁边是刚抄好的诗词。

“唉,练了这么久,还是不能达到十分像,到时候他看到应该会嘲笑我吧。”她几乎能猜到那人看到她抄写的字时一脸嫌弃的模样,然而,想到这里,她的嘴角却慢慢地噙上一抹笑容。

手一扬,写满了字的宣纸被随意扔到地上,那里,已经零零散散扔了一叠用过的宣纸。

雪狐前爪蘸足了墨水,在她面前刚摊好的纸上走了几步,印出几朵墨梅。

“你要再打扰我写字,今晚就别想睡觉了。”顾言漫不经心地吐了句,话中的威慑性却是足足的,只见雪狐搭拢着脑袋,又翘起尾巴讨好地帮主人扇着风。

顾言拂开它的尾巴,动了动脖颈,忽然倒吸一口气,“帮我把圆枕拿来,我胳膊疼。”

雪狐乖乖照做了。

雅音到来之时,正好一张写了字的白纸飘到脚边,她蹲下捡起来——唤下云梯,直攀金户,打透重门铁。

上过学的她怎能看不明白这句诗里的意思,一时间,不禁失了神。

顾言抬眼看到门口的人,没有什么意外,手中的笔没有停下,只将最后一笔写完,才放下笔,站起身迎着她坐下:“钱太太,是要拍照吗?”

“不,不……”雅音忽然促狭起来,不知道该如何开个头。

黑白摄影馆的女老板看了她一眼,转身从一叠相片中抽出一张,递给她,“原来我曾无意间给你照过一张照片,我留着也无用,想着还是送给你吧。”

照片?

雅音疑惑地望着微笑的女老板,迟疑地伸出手接过照片,照片中正是四年前在山上的那一幕,她记得很清楚,当时的她跟钱一峰认识不久,也是她因为继母的事跟父亲闹得最凶的时候。

所以,十九岁的她性子一上来,就认为爸爸娶了小老婆就不再疼爱她,任性又无理地以为所有人都抛弃了她,才会认定那个跟她交往了不久的钱一峰才是对她最好的人,于是,她毅然决定抛下一切、跟钱一峰走。

她就是在那座山上告诉了他她的决定,那时她已经任性地离家出走一个星期了。整整一个星期,家里人都没有去找她。在父亲去世之后她才知道,家里人之所以没有去找她是因为家里当时乱成一锅粥了,父亲重病,又欠了不少债,家里就觉得她在外面至少能躲掉债主,那时的她是怎么想的呢,认为家里人把她当成多余的了,走了正好!

照片上的她的角度被拍得并不算好,一脸的后怕,还没有站稳。她记得自己当时告诉心心念念的那个人自己的决定,他一个激动,手下力道没有控制住,让她后退了一步,而那时正处在崖边上,年纪还小的她总是有些后怕。

当时,她似乎是听到了相机快门的声音,只是心思不在那,也就没太上心。

如今,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再现当时的场景,竟是他想要了她的命!

真是可笑,她当时全心全意都放在他听到她的决定后的激动上,竟忽略了他当时根本只是想跟她玩玩的真实心理。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女孩,总会以为对方如自己对他一样的对自己。

“钱太太,不管怎么样,孩子是无辜的。”

女老板清冷的声音泠泠地传入她的耳朵中,神奇地将她胸中的怒火慢慢地清除出去。

是啊,孩子。

雅音双手覆上自己的小腹,不管怎么样,孩子总归是无辜的。可、可是——

“你吃的药太多,就算孩子生下来,只怕也会不健全。你还年轻,总还有机会再怀上孩子的。”

那医生的话如同一个大大的雷,让她从混沌中真正清醒过来。

“顾老板,这照片我收下了,谢谢你。”雅音忽然决定了什么,眼睛里满是清亮,那没有什么盼头的表情中似乎燃起了最后一团火焰。她站起身来,跟摄像馆的女老板道别。

本来,她是想来跟顾言一述衷肠,本来,她是要问女老板给自己出主意的,可是现在,她却不想要别人的主意了,她要为自己决定一次,努力一次。

最后,再让她做一次努力吧。

目送着雅音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顾言深叹了一口气,雪狐从身后窜出,停在她的脚边,她微微一弯腰,雪狐就势爬到她的怀中。顾言抱着她,眼里满是悲凉,转身关上大门。

今天,她不想再做生意了。

女人啊,总是相信她的男人能在下一次机会中回心转意,所以,总是给对方无数次机会,殊不知,这机会给的多了,对方也就不会在乎只剩敷衍了,只有女人自己还深陷其中而不自知。

可一旦,女人从泥藻中走出来,站在边缘处看漩涡中的自己,所使出的力量,也是惊人的。

“小乌,你说,她回去后会做什么呢,还甘愿为那个渣男奉献自己的余生吗?其实,一个人养孩子也没什么难处,我不是一直在养你们祖祖辈辈?”说到最后一句话时,顾言眼里的淡漠换了狡黠的神色,不知是对怀中的雪狐说,还是对自己说。

雪狐在侧,总归好认一些。

雪狐眨巴眨巴圆骨碌眼睛,悄悄缩回前爪,看着主人素白的上衣有刚刚被它还未干透的墨汁印上的污渍,在思索着什么。

“一峰,你以前做的错事我都当过去了,不会和你计较,我们搬家,搬到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好好过日子,虽然孩子生下来会有残缺,可毕竟是我们的孩子,只要我们努力,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钱一峰皱着眉头瞥了一眼从进门开始、就一直唠唠叨叨个不停的人,幸好今天是周末,琴行里没人,而且,他和吴彤约定的地点也不是这里。不然,他早把她赶出去了。一个整天在家里管柴米油盐的妇道人家,来这个地方,总是不合适的。

“你是不是疯了,知道孩子有残缺还要把他生下来!”跟他话语和语气极不相称的是、此时他的指尖正流出几只美妙旋律。

“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要孩子?”只怕这个孩子来的也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钱一峰不耐烦地将最后几个音符快速弹奏完,看了一眼手表,时间快到了,按照吴彤那个急性子,现在只怕已经收拾好出门了。

看丈夫起身就要走,雅音抓住他的袖子,意识到了什么,“天都已经快黑了,你要去哪儿?是不是又要去找吴彤?”她闻到他身上特地喷的香水和特地换上的新衣服。

他们俩在这个时候一起出去,她不得不往别处想。

见这个面色苍白的女人抓住自己的新衣服,钱一峰不悦,那可是他花了大价钱买来的衣服,别被她弄脏了,胳膊猛地一抬,“你滚开!”

雅音手中的力道本来就不大,被他这一抬,身子不由自己控制地摔到地上,小腹顿时有一阵剧痛。

她忍着痛,咬着牙问:“吴彤她还这么小,你怎么能忍心?”

“哼!”钱一峰轻蔑地瞧了她一眼,“当初,你做这件事的时候,不也和她差不多大的年纪吗,那个时候怎么不说自己小啊。”

钱一峰的话,每一个字都像是尖刀一样插到她的心口。

在他的眼中,竟一直是这样看待她的?

是啊,当初是她恬不知耻地倒贴上去。

雅音伸手往脸上一抹,那里什么也没有,现在的她,再怎么伤心,也流不出眼泪了,“我是贱,可吴彤她是无辜的,你何必要这样对她,直接拿了钱就好了。”

钱一峰站着,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如同看畜生蝼蚁一般,“不这样,她对我能死心塌地吗?”落下这句话,看也不看地上痛苦的人一眼,就大步离开。

呵呵——死心塌地,是啊,当初的她就是在那之后完全死心塌地地跟着他。

小腹还是坠痛不已,雅音咬着牙站起,用尽全部的力气跑到门口,钱一峰已经走远,看样子打算多走几步路乘一辆档次高的车子。这时,有辆出租车正停在门口,出租车司机捂着肚子急急地下车跑到公共厕所,可能是因为内急,那辆车的车门还没有关上……

顾言听到收音机里报道的车祸新闻,抓住雪狐狐毛的手一紧,雪狐吃痛龇牙,一个拱身,跳出她的怀抱。

她拿起遥控器将电视打开,看到了车祸的现场。

“出租车眼下已经打捞出来,两人都昏迷不醒,已经被送去医院,根据知情人士透露,此女子并不是出租车司机,至于为什么会出现在出租车正驾驶上,还有待进一步调查……”

看了新闻,顾言大致了解了当时的车祸情况,那辆出租车在经过吊桥的时候撞上钱一峰,撞人之后并没有停下,车子直接在桥前擦过桥缝将钱一峰撞到栏杆上,又翻车到桥下的湖中,而钱一峰也掉进水中。

那样的撞击,再遇到冰寒湖水的冲击,就算有人及时发现,打捞也需要一段时间,两人生还的希望渺小到几乎都不可能。

为了这样一个男人,值得连自己的命都搭上吗?

几日后,顾言去医院里认领雅音火化后的骨灰。望着旁边哭的死去活来的吴彤,她只静静地望着她面前的骨灰盒上贴着的‘钱风’两个字,目光渐渐转为冰冷。连名字都能作假,那样的人,死后竟也会有人为之痛哭流涕?

因为钱一峰的死,在家里郁郁寡欢几天的吴彤面色苍白的像是一张浆纸。经过这一茬,她的父母才知道这些日子她总是出门见的朋友到底是谁了。心中不免后怕,于是,当下决定让女儿出国留学,吴彤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因为舍不得钱一峰撒娇着找各种理由不去,而是任由家里人给她收拾行李,准备离开这个伤心地。

家里的保姆从抽屉里翻出一盒照片,不敢打开,只拿给吴彤瞧瞧要不要一起带着。吴彤看了一眼盒子,那是她从顾言那里取回来的照片,一直还没来得及看,她恹恹地打开,入眼的正是这系列照片集的主题:梧桐雨。

她知道,那家黑白摄像馆的老板,每个系列的照片集都会有一个主题。她没有在意,只将照片翻开,第一张是她在万盛塔前一脸扬笑的模样,她记得,在那个时候,她还不认识钱风。

仿佛是被照片里的自己的笑容感染,她也跟着笑了起来,慢慢地、一张一张地、翻看照片,等翻到第九张的时候,她眼神变了,不由得将那张照片抽出来——

照片上的她,除了身后的房子背景,还有两个人,有些模糊,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来,那两个人,就是她放在心尖上的钱风,还有……还有她曾经遇见的那个怀了孕的妇人,也就是车祸的另一个死者!

眼泪再一次落了下来,明明、明明两个人都约好了,她早早去了宾馆等着他,等着他带给自己的再一次惊喜,可是,为什么、最后等来的,却是他已经死亡的消息?

顾言将雅音的骨灰送回她自己的老家,已经是半个月后了。

开门的是雅音的继母,家里生意没了主心骨的支撑,已经一落千丈,顾言给了她一张六位数字的银行卡,说是雅音这几年来辛苦努力的所有积蓄。

继母望着雅音黑白照片上的笑容,不禁潸然泪下,当初她只是一时气急才骂的口不择言,雅音的父亲在死之前还心心念念着自己的女儿,她又怎么会对雅音存太大的偏见?

只是后来,她想找雅音道歉,想着两个人能一起守着家业,相互扶着过日子,谁知雅音已经搬走,不知搬到了哪里,之后就杳无音讯了。

【本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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