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盾看着纷纷扬扬闹成一团的各位大臣,不由厉声喝道:“赵穿,你不要说了。”
这喝声出口,所有大臣都是一惊,赵盾身为首辅,位居上卿,官拜相国,执掌晋国国政十余年,历来庄严自重,在晋国朝野极有威望,虽然前年灵公满十八岁行过皮弁礼之后就归政于灵公,不再独掌国权,可是余威尤在,众大臣见赵盾开口,都慢慢地安静下来。
赵盾见众人都安静了,开口说道:“主上虽行过冠礼,但是毕竟年岁尚小,心性未定,叹赏早春园的美景,也无可厚非,我们作臣子的本就是辅佐的,主上行为失当,自应当以诤谏修正,怎能在私下议论纷纷!”
众人让赵盾一番话说得面红耳赤,只有赵穿自恃功高,抗言道:“兄长此言不对,当初我们拥立之时是希望立一位明主,可是如今主上昏庸,又怎能让人心服。”
赵盾大怒道:“赵穿,你怎能如此说话,可有上下尊卑之念?”
“大哥,您主政的时候,我们晋国何等的强盛,可是如今晋侯主政不足两年,我们就连楚国都畏惧开了,”赵穿兀自不肯甘休道,“早知如此,不如当时不还政于他。”
赵盾听到后怒道:“赵穿,你还不住口?”
环顾了众大臣一眼,赵盾说道:“赵穿,你今天的话语多有犯上忌讳之处,我看你还是不要上朝了,回军营关自己几天监禁,以示责罚吧。”
赵穿见长兄发怒,只得悻悻地转身离开。
一旁的荀林父知道赵盾此举主要还是想保护赵穿,于是说道:“上卿还是不要生气了,赵将军这也是因为国事,不是因私怨,我看就不要责罚了吧?”
环顾了众大臣一下,接着说道:“我们还是想想该如何劝谏晋侯吧?”
荀林父也是晋国六位上卿之一,年岁资历还在赵盾之上,他一开口,众人就放下了赵穿一事,又开始讨论如何应对眼下的主要大事了。
虽然都知道要尽早劝诫灵公,可是灵公脾性暴戾,所以众人都是信誓旦旦,却毫无出头的意思,赵盾一看,不由说道:“既然大家都觉得应该进谏,那就让我这个首辅来办吧。”
当下赵盾就推开挡门的护卫,要强行进宫,守卫定阳宫的卫士看了半天众大臣的好戏,还是十分敬佩赵盾的为人,主动对他说道:“大人,刚才你们议论的时候晋侯就来过了,见你们都堵在宫门外,就回转内宫,从另外的宫门出宫了,您进去也见不到了。”
赵盾愣了一下,立即回头向外走去,吩咐随从备车,他要到桃园去面见灵公。
赵盾这里在一心为国,准备劝谏晋侯,却不知桃园那里已经有对他不利的话语传到晋侯的耳朵里了。
当时灵公准备出宫的时候,屠岸贾作为前驱已经到了宫门,亲见赵盾如何喝服群臣,议论谏君。一看之下,屠岸贾才亲身体会到赵盾在晋国的威信,他深知自己虽然也是三代为官,但和赵盾这样的世代公卿相比还是大有不如的,所以他赶快回头拦住灵公的车驾,掉头从另一处宫门出宫。一路上,他把赵盾及赵穿的表现添油加醋地述说了一番,最后对灵公说道:“主上,历来臣强主弱乃是大忌。如今群臣敢于背后议论于您,可见您的威信不能压服大臣,而敢于议论您的大臣却怯于赵盾的一喝,这赵盾的威望那可是高于您了。还有那赵穿依仗功劳,言语间大是不敬,那所依靠的还是赵氏一族的权势,这可是危险的信号啊!”
灵公听了屠岸贾的一番挑唆言语,沉默半响说道:“赵氏的忠心还是错不了的,当初母亲过世前叮嘱我,赵盾乃是国之干城,应当依为重用。我看还是以后再说吧。”
屠岸贾早就有对付赵盾的意思,一直想取而代之,但现在一看灵公对赵盾的态度含混,知道还不是对付赵盾的时候,只能诺诺而退。不过灵公今天却显然是不会有机会好好游乐了,因为就在他的车驾刚到早春园,随后而来的赵盾已经赶到了,就在灵公准备躲避的时候,赵盾大步赶到他的面前,躬身行礼道:“主公万安,赵盾有事禀奏。”
看到赵盾已到面前,灵公无奈地说道:“叔父不必多礼,有什么事要如此大早来禀奏,我们还是先到园子里再说吧?”
赵盾两朝老臣,时任晋国的相国,其父赵衰又是灵公祖父文公的连襟,所以当时灵公即位的时候穆嬴就让他以叔父相称,以示尊敬,加上赵盾向来刚严方正,所以灵公一直有些畏惧赵盾,现在一看赵盾赶到,只好心虚地出言试探。
赵盾大声说道:“主公,如今楚国大破宋国,国势强盛,已经威胁到我国,我听说楚庄王有意会猎河洛,意图争霸中原,主公,我晋国该如何应对?”
灵公尴尬地笑了一声道:“相国,你看如何是好呢?”
赵盾向前一步道:“主公,臣听说:‘有道之君,以乐乐人,无道之君,以乐乐身’,为君之道在于让百姓安乐,而您现在只顾宫室娱乐、园林巡幸,不顾国家百姓的安危,这不是为君之道,乃是取祸灭国之兆啊!我晋国自从昔日成王以桐叶为圭而封地立国以来……”
话语未完,灵公就已经开始烦了,他最讨厌的就是长篇大论的说教,他连忙打断了赵盾即将开始的的长篇大论:“相国不要说了,寡人知道自己错了,我现在就改正。”
赵盾见灵公表示要改正过错,就欣慰地对灵公稽首行礼道:“主公,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这是国家社稷之福,我们为臣的不胜欣幸。”
灵公见安抚下赵盾,于是说道:“相国,那就这样吧,你先回去,明日寡人一定召集大臣商议楚国的事。今天就让我进园子吧?”
赵盾立于园门之外,挡住了灵公的车驾,并不让路,一旁的屠岸贾上前说道:“相国大人,您为了国家向主公进谏,这是好意,但是如今主公的车驾都到了早春园,如果不入园子,岂不是让人耻笑,我看今日还是让主公游园吧,您有政事,还是等明日早朝到朝堂商议,如何?”
赵盾无奈地让开路,眼看着灵公的车驾进了桃园,怒视屠岸贾道:“亡国败家,都是因为你们这样的佞臣。”
赵盾恨恨地离开桃园,却不知道这边屠岸贾心里已经动了杀机。
这屠岸贾早就有取赵盾而代之的意思,他的家世与赵氏极为相似,他也是自他国迁徙到晋国,从祖父屠岸夷开始三代为官,这与当初赵氏去周就晋一样,同样这三代都是不上不下的中等官职,到了屠岸贾这一代的时候就任了和赵衰一样的公子伴读一职,赵氏抓住机会一跃成为晋国举足轻重的世家公卿,前车之鉴犹未远,屠岸贾自然有心欲步欲趋,可是赵氏就成为了挡路的石头,必欲去之而后快。但是赵氏在晋国几代经营,根深叶茂,其地位不是轻易可以撼动的,何况赵盾主持国事政务多年,有功于社稷百姓,在朝野之间有极高的声誉,也让屠岸贾无从下手。
屠岸贾才智过人,性情坚毅,实属不可多得的人才,在多翻思虑之后,他觉得要想搬倒赵盾,唯有依靠晋灵公,所以在伴读于灵公的左右的时候,屠岸贾就一直在揣测灵公的喜好,平日里投其所好,果然灵公把他视为心腹宠臣,获得了灵公的信任,而屠岸贾也如愿地开始挑拨赵盾和灵公的关系。灵公之所以在前年才十八岁,还未行冠礼的时候就从赵盾手里收回权力,开始亲政,就是因为有屠岸贾在背后唆使和出谋划策。那一次挑战赵盾的权势成功之后,屠岸贾一直看不起赵盾,在他看来,正所谓“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赵盾居然毫无抵抗地交回了晋国的权力,自是懦弱无能之辈,自视极高的屠岸贾自然眼里就放不下赵盾,觉得赵盾没有什么了不起,不足以成为自己的对手,这也是为何两年来屠岸贾未曾对赵盾出手的原因。不料在这次桃园争执的时候,赵盾又一次露出峥嵘,多年主政的威严实在不是现在的屠岸贾可以正视的,这终于引动了屠岸贾的杀心。
知道自己一时无法撼动赵盾的屠岸贾在进入早春园之后就一直在寻找机会好挑唆灵公产生对赵盾的杀意。
灵公看着眼前万株桃树花开似锦的景象,陶醉地说道:“有此一园桃花,带一队歌姬,携一壶好酒,神仙生涯也不过如是啊!”
屠岸贾一看机会来到,连忙凑趣道:“是啊,人生一世,所求不过这一时的快意,实在是神仙也不换呐!”
接着脸色一变,长叹道:“可惜啊!似眼前的美景可是看不到了哇!”
灵公不解其意,问道:“大夫何言说此景不复得见呢?”
“主公,您忘了相国大人的话了吗?”屠岸贾一副无奈之极的样子说道,“相国要主公勤理朝政,操劳国事,您恐怕今后就不会有时间来这里观景游玩了。况且相国今日的举动看来,如果他日主公要进园子游玩,他一定会挡住车驾而阻止您的,所以这眼前的美景是不可再得了!”
灵公默然,屠岸贾偷眼窥视灵公的神色,希望能挑得灵公出手诛杀赵盾。
灵公默默不语,半响才道:“那依大夫只见,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寡人可以继续享有此乐呢?”
屠岸贾连忙低声说道:“依小臣所见,必须除掉相国才是。”
灵公摇头不允,屠岸贾多番游说,可是不论他从何等角度来说,灵公都是不允。
在灵公心里知道,虽说眼下自己即位到现在十四年,已经亲政,但是根基还是不稳,自己的几个叔父还在盯着晋侯的位子,如果没有赵盾的支持,自己只怕就要倒台。
见灵公不允,说得口干舌燥的屠岸贾只好放弃。
当天夜里,辗转反侧未能入睡的屠岸贾再次合计,始终认为眼下就是除掉赵盾的好机会,可惜的是灵公不愿意动手,他也只好放弃。要知道在当时各国只有少数的卫士是常年持戈披甲的军人,其他的军队都是在战前临时招募的,而高门大阀的地位之所以无法撼动,就因为他们都有招揽门客的传统,象赵氏这样的家族,一般都有封地采邑,可以供养数百门客,而屠岸贾虽然三代为官,也有不少私产,可是只够养士百余人,何况赵氏族内还有数人都位列将军,有卫队相随,与赵氏的的实力相比,屠岸贾想对付赵盾,除了以刺客暗算之外,就只有依靠灵公了。作为一国的国君,灵公自己的护卫本就不少,而且还可以轻易地找到赵盾孤身的机会,另外由灵公出面对付赵盾,名正言顺,不怕其他的大臣针对自己。只不过屠岸贾计算的虽然周全,却想不到灵公对于赵盾的畏惧和依赖都在他想象之上,使得他的计谋根本无法使用。
可是屠岸贾毕竟是少有的人杰,辗转半宿之后终于让他想出了对策。他知道灵公也对赵盾不满,只不过这不满的情绪还没有形成杀意罢了,所以他决定引诱灵公在享乐的路径上越走越远,这样必然引起赵盾和灵公更多的冲突,到最后灵公忍不住的时候自然会出手的。
“正所谓世事无常,在第二天的朝会上的时候,居然让屠岸贾找到了一个绝佳的机会。”老人看着已经开始慢慢变暗的天色继续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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