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小洁虎着脸：“还带着伤呢。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
什么伤？燕双鹰一愣，不过立刻就想起来了。其实刚刚他根本就没什么不对，表现出来的虚弱是另有目的。只是他没想到，作为目标的沉住了气，而不在考虑之内的赵小洁却当了真。不仅如此，赵小洁还说：“伤口必须立即处置。这附近有个不大不小的村子，我恰好在里面有间房，房子里什么都全的。我们先去那儿。”
赵小洁是下了决心的。她把燕双鹰“我很好，刚刚只是一阵的事”的解释当成了其大男子主义的表现。这时，她性子中执拗的一面便暴露无遗。拉这燕双鹰，硬是让他做到后面一排。赵小洁自己坐到了驾驶座上。点火，松手刹，起步，一气呵成。对此，燕双鹰与李霜楠是面面相觑。
“这下子玩大了。”燕双鹰暗想。不过这没什么，只不过是绕了一下路而已。车子启动了。在赵小洁的驾驶下，车子很平稳。看着车外向后飞逝的风景，燕双鹰又想抽烟。不过看看赵小洁的后脑勺，关于抽烟的想法，那就只能是个想法了……
车子沿着出山的路向前，开了一会儿之后上了一条岔道。这是一条由沙子和小石子铺成的路，虽然长时间没有修整过但走一部起床还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对于这条明显是经过精心设计和施工的路，赵小洁的解释是：“那个村子是最靠近附近防空洞的村子。不但如此，这个村子的位置还不错，很难被轰炸到。于是，联总（注1）就选择了那个村子作为物资存放与伤员临时处理的中转站。这条路就是在那个时候由联总的工作人员与村子里的农民一同修建的。”
燕双鹰点点头：“看来这条路必然是发挥了很大的……啊哦……”这句话前面是感慨，之所以没说完，那是因为汽车的轮子落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凹槽里。虽然没能困住这部美式吉普，但猝不及防之下，燕双鹰差点把自己的舌头给咬了。
赵小洁明显是误会了燕双鹰那一声低呼的意思。她开着车，没敢回头，只能是送来一声无比歉疚的招呼：“对不起。这条路已经很久没有维修过了。这应该是个小坑，刚刚我在说话没注意。燕营长，你且忍耐一会儿，我们马上就到。”
“没事，我真的没事。”燕双鹰连忙回应。他笑着对赵小洁：“对了，咱们也算是朋友了。你也别叫什么燕营长了，直接叫名字就可以了。”
赵小洁脸上浮出淡淡的红晕。“这样，真的可以吗？”
“当然可以。名字嘛，不就是让人叫的吗？”李霜楠迫不及待的插话，“你就和我一样，叫双鹰，这样多好，显亲切。”格格一笑后，李霜楠转过脸朝后，一连称呼了几声“双鹰、双鹰、双鹰……”
对李霜楠的淘气，燕双鹰有些哭笑不得。于是他开始转换话题。“赵医生，当初你也是联总的工作人员之一吧。”
“你让我不要叫你燕营长，你怎么还叫我赵医生。如果……如果你觉得我这个人不讨厌，就叫我……叫我小洁吧。”说完这些，赵小洁原本已恢复正常的脸再度变得通红。停了一会儿，等心情平复后，赵小洁开始回答燕双鹰的问题。“我与联总无关，不过我母亲和联总打过交道。”
原来如此，燕双鹰点点头。那边，赵小洁的介绍还在继续。“外祖父是南洋的华侨。抗战开始后一直在那边奔走联络，为抵抗日本的侵略而筹款筹物。而我的母亲，则把我托付给了外祖父，自己一个人回了国。”说到这里，赵小洁的眼角沁出了泪水。她想起了十年前，在码头送别母亲时的情形。那时的她，还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女。对着船上的母亲挥白手绢时，心里想着的还是等一下去哪里玩耍。没想到，那一眼却是看到母亲的最后一眼。1944年，就在抗战胜利前一年。在日军对重庆的一次轰炸中，赵小洁的母亲不幸陨难。
“我母亲就被安葬在这座山上。”赵小洁低声说，不但如此，“今天是母亲陨难五周年，所以我才会选在这个时候上山。”说这话时，赵小洁的声音中有难言的痛楚。“母亲陨难的那次大轰炸，是历来日本人对重庆的轰炸中规模最大的一次。我听附近的村民说，那次日本飞机来来回回，炸了好几次。而最后一次是在所有人都认为已经结束时忽然来的。当时，每个人都很害怕，现场一片混乱。母亲和其他志愿者冒着横飞的弹片尽力维护秩序。”
好不容易，肆虐的日本飞机终于飞走了。这些畜牲离开后，留下的情景可怕如修罗场。树上、草丛中到此都是残肢断臂。鲜血顺着泥土四处横流，将附近小溪中的水染的通红。逝者无言，侥幸活下来的或因为伤痛而哀号，或因为亲人的而痛哭。除了这些难民外，还有一类人。他们在活人与死人之间穿行，尽力寻找并挽救生命。
将可以做的事情都做完之后，赵小洁的母亲忽然倒下了。倒在她刚刚救治过的一位伤员身边。这时候人们才发现，一直忙碌不停的赵医生其实也受了伤。她一直忙着救治别人，却完全没顾上自己。待别人发现时，赵医生已经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赵小洁猛地踩了一脚刹车，车子狠狠地停了下来。说到母亲，赵小洁的激动的浑身发抖。燕双鹰明白她的心情，隔着座椅拍拍她的肩膀。“令堂是保护者，她是不会被人民遗忘的。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也是一种永生。”
这句话出口，一边的李霜楠若有所思。“那么说，我姐姐也可以永生。至少，双鹰，你是永远也不会忘记她的，对吗？”
燕双鹰扶椅背的手一下子就握紧了。剧痛，由伤口处传来，一阵阵的锥心蚀骨。
没想到自己的话会引起燕双鹰这样大的反应，李霜楠吓得不轻。她伸出手，按到燕双鹰的拳头上。“双鹰，别……别这样……”
燕双鹰避开了李霜楠伸过来想要抚弄他额头的手。“没什么，我很好奇。霜楠，我希望你记住。你姐姐用自己生命，保护了重庆几百万的人民。她是英雄，我们所有人都不该忘记她。”说完这句话，燕双鹰已完全恢复平静。他对赵小洁：“刚刚在山上，居然就这样路过了。真是太失礼了。”
赵小洁摇摇头：“不。”她对燕双鹰，“刚刚你那句话很对。只要是为人民做了事，人民是不会忘记的。母亲去世三四年后我才得到了消息。虽然不是自家亲人，可他们把我母亲安葬的很好。这个村子的百姓，每年都给我母亲上坟。在得知我是赵医生的女儿后，他们真的是非常的热情。”
说到这里，像是为了印证赵小洁的话，从驾驶室的车窗处传来一阵细碎的敲击声。伴随着敲击的，还有一个少年的呼唤。
“小洁姐姐，小洁姐姐……”
注1：联合国善后救济总署（英语：UnitedNationsReliefandRehabilitationAdministration，英文简称UNRRA，中文简称联总）创立于1943年，发起人为美国总统罗斯福，其名称内之“联合国”并非指后来于旧金山组成的联合国组织，而是指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的同盟国参战国家。本质为福利机构的联合国善后救济总署成立目的乃于战后统筹重建二战受害严重且无力复兴的同盟国参战国家。其中，受害最严重的中国成为最主要被帮助国家，而施予帮助者则为美国、英国与加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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