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陆宇瑞做中学教师的第一天。
课外活动,别的老师都早已离开了办公室,只有他一人还在忙乎着。其实,他并没有备课,而是专心致志地研读着英文《简爱》。他手头有一本厚厚的英汉双解大词典,遇到生词,他就停下来查一下词典,然后把生词记在硬皮本上,并在生词后面标注上音标和汉语解释。为了提高英语水平,他订了一个“大计划”,打算这个学期至少能够精读五本英文原著。他的理想是拿到博士文凭后留在大学教书,做一名大学教授是他儿时的梦想,但现实却把他的理想打得粉碎。今年是他的本命年,娘给他做了个红腰带,要他每天系在腰上,他不信这个,随手把红腰带扔到箱子里。
亵渎神灵,通常是要付出代价的。果然,没过多久他就遭到现世报:取得硕士的他没能再进一步,英语的限制使他在考博中功亏一篑;找工作的事更是不顺心,很多机会都在他手边溜走,并且无一例外,全黄在面试这一关。无奈,最后他与高中母校──蒙县一中签了合同。无意间,他在中国引领一项新事物──首开研究生做中学教师之先河。
“报告!”
突然,走廊传来一句甜美的女声,陆宇瑞抬起头,见门口站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他历来对女孩子不感兴趣,从不愿多看一眼。但眼前这个女孩与众不同,她似曾相识,像个天使。有生以来他第一次认真打量起女孩来:女孩一米六左右的身高,粉嫩嫩的圆脸蛋,浓密的黑发,两个短辨垂在肩头。女孩弯弯细长的眉,双眼皮,一对水汪汪的的大眼睛,晶莹剔透,灵秀鲜活,简直像两个会说话的小精灵。女孩身材也极好,蓝白相配的连衣裙校服透出少女的曲线美,脚穿网球鞋,非常精神。
不知为什么,刹那间,一种从未有过的体验象电流一样传遍陆宇瑞的全身。他手心出汗,心跳加速,脸发热。
在现代社会,一个二十四岁的青年,经历过初中、高中、大学、研究生十几年,碰到过无数美丽的少女,他却从没认真打量过任何一个女孩,这话说出去,世界上恐怕没有多少人相信,但陆宇瑞的确如此。小时候娘曾对唯一的宝贝儿子说:“小孩儿,记住,别跟女孩子一块玩,跟她们玩会长一头难看的白头发。”从此,陆宇瑞把娘的话记在心里,不理女孩渐渐内化为他潜意识的行为。从上小学一年级,一直到研究生毕业,十几年他与女生说过的话都屈指可数,更别说对女孩子产生好感了。他的兴趣全在学习上。
但是,现在,刚工作第一天,他却对一个高一女生产生了异样的感觉,这人世间的感情实在难以捉摸。
女孩喊报告后,站在门口专等老师回话,但等了很久,也没见有什么回应,只看到老师那对含情脉脉的眼睛一直盯着自己。少女羞红了脸,轻声问道:“老师,我能进去吗?”陆宇瑞下意识地点了下头。
得到老师允许,女孩走进办公室,对陆宇瑞说:“老师,我是高一十三班的学生,想找俺杨老师问个问题,他不在,我想──不然这样吧,麻烦您把题给他,让他在题后写个解析,明天上课时再捎给我。”说着,女孩双手把一张纸恭恭敬敬递向陆宇瑞。
陆宇瑞站起身,也伸出双手,去接纸。看着老师滑稽的动作,女孩差点笑出了声──这位老师真逗,接学生的东西,用得着拿双手么?但女孩并没有笑,赶紧把那张纸送到老师手边。陆宇瑞正准备接纸,突然感觉手心有些汗,临时改变了主意。他迅速缩回手,赶紧在衣服上蹭了一下。但这时,那女孩已经松了手。那张可怜的纸被两人晃在半空里,受地心引力和空气浮力双重作用,慢慢悠悠落到地板上。陆宇瑞与女孩同时蹲下身去拾那张纸。不小心,两人的头轻轻碰了一下,一股少女特有的体香迅速传到陆宇瑞鼻孔里。陆宇瑞一阵眩晕,手忙脚乱地去拿纸,又不小心抓到女孩的手,瞬间酥麻到全身。他像被火炭突然烫了一下,立刻松开了女孩的手。他感觉,那是一只非常柔软滑润的小手。刹那间,他脑电波短路,呆在那儿……
不知什么时候,那张纸已经在他手上了。
“老师,您还不去吃饭吗?”女孩说完,一阵风似地走了。
陆宇瑞的魂也被女孩勾走了。他木然地看了一眼对面墙上的石英钟,又瞟了一眼作息时间表,见“课外活动”即将结束,“晚饭”时间就要开始,便放好书,关了办公室的门,匆匆赶往教工食堂。这是他第一次在学校食堂就餐,前几天他一直在旅馆小餐厅就餐。一路上,他心里始终想着那个女孩,美少女的形象占据了他整个心灵。
来到食堂,陆宇瑞发现没有一个老师在里面就餐,以为来早了,就去售菜口排队。他站了很久,一直在哪儿呆呆地傻想。食堂周师傅从里间走出来收拾菜盆,抬头看到售菜口外面竟还站着个大活人,老半天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
“这位老师新来的吧,怎么没招呼一声?”
“……”
“喂,我说这位老师,想什么呢?”
“嗯?”
周师傅把两个盆底的菜全部扒给陆宇瑞,趁他划卡时,交代他几句:“这位老师,以后到饭点时早来会儿,第三节下课后,咱们就开饭。你看现在,馍和菜都凉了,汤也没有了。经常吃凉饭,身体可吃不消!”
“谢谢。”
由于菜里面有辣椒,虽然开着风扇,陆宇瑞仍吃得满头大汗。不到五分钟,他就扒拉完了饭,转身离开。周师傅走过来收拾碗筷,瞥了一眼陆宇瑞的背影,见这位大个子后脑勺发梢上满是汗珠,撇嘴低语:“吃个凉饭还像水洗的!若是吃热饭会怎么样呢?”
回到办公室,陆宇瑞开始研究女孩的那道题。那是一道集合方面的题,他很快在草纸上解了出来,便把解析过程详细写在题的后面,字体非常工整,一笔一划,好像用铁笔刻出来的。写完答案,陆宇瑞再没心思读英语,只在那儿傻傻地呆坐着,就专等杨老师回办公室了。他非常后悔刚才没能问一下女孩的名字,主要担心杨老师能否找到那女孩,顺利把题送到她手上。
陆宇瑞的“大计划”暂时顾不得实施了。他经常出神,夜夜失眠,天天在校园各处寻寻觅觅。但那位少女像在人间蒸发一样,再无踪影。每天早晨醒来,他脑海中跳出的第一个形象就是那女孩。对她,他产生了无限地思念:想和她紧挨在一起,再听听她的声音,嗅嗅她的气息,看看她那俊美、羞涩的面容……哪怕远远地看她一眼也好!
有时,陆宇瑞头脑会清醒一些,想:女孩只是一个十六、七岁的高一学生,而我却是一个二十四岁的老师,我连一句话都没跟她说,她叫什么名字也不清楚,傻傻地思念她又能怎的?退一万步讲,即使她了解到我的心意,最后也爱上了我,我们能走到一起吗?这件事难,比登天还难。因为中学的师生恋有悖师德,一旦曝光,做老师的肯定会身败名裂,遭千夫指,万人唾。
想到这里,一种难以忍受的痛苦侵袭着他的心,想到女孩长大后必定成为别人的新娘,他妒火中烧,撕心裂肺,心如刀绞,痛不欲生……
又有时,他想起鲁迅,惆怅与苦痛便一扫而光。鲁迅被人们尊为现代的圣人,他和许广平不也是师生恋吗?虽然他们是大学的师生,但与高中也没有太大差别。鲁迅先生的师生恋令人倾慕,令人景仰,从没听说过别人对他的爱情说三道四。想到此,他又对自己的爱情充满希望和期待。
陆宇瑞时而痛苦,时而兴奋,如痴如醉,如狂如癫。他白天盼晚上,晚上又盼白天。他盼晚上女孩能进入他的梦境,盼白天女孩能再来高一数学办公室。某天早晨,他从梦中醒来,不知不觉喊出了声:“小妹妹,我何时再能见到你呢?”
也许陆宇瑞的痴情感动了上天,就在这天的课外活动,他心心念念的女孩果真又去了办公室。虽然距上次只有短短八天,但陆宇瑞感觉已经过了上千年。
“报告!”
还是那个甜美的女声!多么亲切的声音,陆宇瑞几乎要感动地流泪了。他暗暗感谢太空中的玉皇,他确信,是他老人家给他带来福音。
“同学,快进来!”这次陆宇瑞开口说话了,说完话,两眼就直勾勾地盯着女孩的脸,一刻也不舍得转移地方。
女孩走进办公室,真诚地向陆宇瑞道谢:“老师,今天特来谢谢您,上周一,也就是我来办公室那天,听杨老师说,那题后的答案是您亲自写的,写得可真详细,我看了答案就全懂了!”
“呀!那不举手之劳的事儿么,客气什么!同学,那天我忘记问你名字了,还曾担心杨老师找不到你呢!”
“哦──老师,您太多虑了。”女孩笑道,“其实,那天杨老师并没费什么劲就找到了我。”
“诶,奇怪了,他是怎么做到的?”陆宇瑞上来了好奇心。
“那天太好玩了──杨老师刚进教室,就扬着那张纸,大声吆喝起来,‘哪位同学……’还没等他说下半句,我已经伸出了双手──因为我早在门口等他了!”
“哦──这么回事呀……同学,你的座位在什么地方?我几次到环山路散步,都经过你们班,可怎么连一次也没看到你呢?”
女孩又被老师逗笑了,“嘻嘻……老师,我在第三排,紧靠北墙,您又没有透视眼,能看到我才怪呢!不过,我们班今天晚自习重新排位,我已经提前看了老班的方案,他安排我在第二排中间的位置,还跟一室友同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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