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刍狗,便是用草扎成的狗。商周之时,狗肉已不用以祭祀,人们便以草扎狗来代替。草扎的狗,在祭祀之时,尚有孝敬神灵之意,然而祭祀之后,便被弃之如弊履了。
天地万物,本是自然而生。那么仁与不仁,便只是自人的角度去思索了。
天地没有厚人而薄万物。可是他却赋予人以智慧,可笑的是,这种看似幼稚的智慧,更发酵了人的野心,自称为万物之灵。
于是便有了圣人。
在民智未开的古代,圣人便被赋予了某种神秘的色彩。他们言行,渐渐成为人们行为的标榜,渐渐成为道德标准,也渐渐形成了一个民族的底蕴。
西汉,儒学被奉为正统。这个影响了中华民族两千多年的学说,便彻底在中国扎了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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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以五谷杂粮为生,以七情六欲而存。食雨露,断情欲,是黄老之人修行之为。世上有存在这种人的必要,但是世人皆如他们一般,恐怕便索然无趣了。
这也正印证了为何二千年来控制中国的是儒家的文化,而不是其他。因为儒家讲求的一种中庸之道,不偏不倚。正符合中国人处事之风格。而自汉朝确立儒家正统以后,中国的道德、伦理等一切世俗的东西,皆向儒家靠齐。这样,也便以儒家风格形成了一套独特的处事管理方式——人情网。而中国社会的关系也可以简化成为两个字——恩怨。
中国人办事,能力只是很小部分,而占据整个事情重要性中,人情恐怕是最有分量的。而且中国人一生下来,便处于恩怨之中。中国人也似乎过于强调恩怨二字。人一生下来,便被恩仇所包围:父母养育之恩,知遇之恩,一饭之恩,几乎无处不有恩。与此同时,国仇、家仇、天下仇,一并而至。知恩不报非君子,有仇不复是小人。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以德报怨”等等,均离不开恩怨二字。姑且不论好坏,单是这种人际关系,在世界上堪称一绝。
这个故事,当然也离不开恩怨。
不过,故事只是故事,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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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是真实的,然而记录历史的人却不一定诚实。这些人常常被称作史官。自古至今,史官从来都是用来为皇帝歌功颂德,粉饰太平的工具。是以,史书中哪怕很细小的一点东西,也许会有很多很多的故事。当然,这些故事也无从考证,有些只是流传于民间,被人当作茶余饭后谈笑的话资了。
《正德皇帝起居注》中有载:“十三年腊月之望,上临养心殿,适逢大雪,染风寒,数日不朝。”武宗恐怕是明朝最荒唐的一个皇帝了,他在位十六年,常以各种理由拒绝早朝,这种事情屡见不鲜。史书恐怕随便罗织个理由便蒙混过去,然而经历过那一夜的人却都知道,事情并非如记载般那么简单。
那夜,皇宫中灯火通明,彻夜未熄。到处都是御林军的喝叱之声。神机营、三千营,甚至连外城驻守京师的军队都调动频频。
次日,官兵四处抓人,一切可疑人等均被扣留,京师监狱人满为患。这除了为京齑官兵增些粮饷外,并无任何收获。
后来,天机门陆玄在《武林史话•秦家》中提道:“十三年腊月之望,楼夜入皇宫,发出玄元刀。上大惊,数日难寝。十四年正月初,秦府被困,饿死百人。十五日,秦府起火,烧五日夜,秦府为废墟。”
当然,这些事情已经无从考证,唯独故事的零星,可以看出一些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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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治三年的冬天特别的冷。
一入腊月,雪便不停。
将近年关,大街小巷洋洋喜意却被这不停的雪给搅乱。天地间的罪恶与肮脏,便被这雪包容进去。
饥饿与寒冷,从来都是穷人的死敌。尤其是对某些人来说,因为他们一月有三十天饥饿,一年有三个月寒冷。
街头、破庙那些瑟缩的化子,使劲将身上的破布往身上盖,吝啬的不将丁点的暖意分给老天爷。
“毛七儿死了!”不知谁一声大喊,四五个化子站了起来,朝那死者跑去,抢夺他身上的衣衫。不片刻,那死者便赤裸的躺在大街上了。
赤裸裸的来,赤裸裸的走。这便是生命。
没有一个人给予一点同情,只是惊呆了旁边几个玩雪的孩子。
不到半个时辰,方才躺尸的地方,又是一片雪白。若不翻开,又有谁会知道雪的下面藏了一个死尸?
没人知道他以前是什么人,做过什么事,但现在却只是一具尸体。
这些事情,在京城的各个角落,每天都在上演着,故事情节一样,然而故事的主角却换了。
这些乞丐又纷纷做回去,一个年长的老化子道:“毛七这辈子够苦啊,下辈子能投个好胎就好了。”
话罢,望着十几丈外的那座府宅-秦府。“天下第一家”五个镶金大字,显得那么阴森。
夜色将临。
这些化子的食物却依然没有着落。
在往日,每当傍晚,秦府的一个丫鬟,一个穿着绢布狭领长袄长裙、眉清目秀的小丫鬟,会把当天府内剩下的一些饭菜倒掉。
对于这些化子来说,这个小丫鬟,就是他们的观音菩萨。
这个丫鬟叫做小兰,是秦府三公子秦守节二姨太的一个婢子。
今日,这个丫鬟却没有出现。这些化子,眼巴巴看着那个府宅,却没有人敢靠近它。
府里府外,两个世界。
老天就是如此会开玩笑。
小兰如果还不出来的话,天知道明天一觉醒来,他们中又有谁会去见阎罗。
深夜已至。
现在他们唯一能做的事情,便是使自己睡去,并且保证明天能够醒来-毕竟,跟饥饿对抗的滋味不怎么好受。
吱呀……侧门开了。那些未眠的化子连忙把起身,向门口望去。
然而希望就破灭在他们目光投射在府门的刹那间。从府内走出一个女人,当然不是小兰。那个女人挺着肚子,蹒跚而行。
接着小兰走了出来,手中拿着一个包裹,搀着那女人送出十几步。“二少奶奶,你还是快些找个接生婆,先把孩子生下来,大娘召我,我先走了。”说着便包裹递给那女人。
那女人默默无声,双手撑着后腰,踉跄而行。
小兰看着她背影,心中有些难受,擦了擦眼泪,便转回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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