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夏景棠的临时府衙。
夏景棠正在接待客人。其中既有周边郡县府道的官吏,又有白丁。一个年过半百的老者捧着蒙布的木盘站在正堂中央绕了一圈,神情倨傲,大有舍我其谁的派头。夏景棠见狄阿鸟面色不善地进门,也懒得一理。
狄阿鸟便冷冷地站在一边看。他注视那老者不久,发觉堂下摆了几色的弓弩,包着油布,新崭崭地躺成一排。
正奇怪着,只见那姓唐的老者已一把揭去蒙在木盘上的布,把一个黑家伙亮于众人面前。
夏景棠迫不及待地上到面前,欣喜地拿起来,翻来覆去地端详。狄阿鸟认出那是一只精美的弩,也连忙上前,看了夏景棠几看,见他自顾自地乱扣乱摸,上了一把手,夺到弩机的后半部替他瞅关键部件。
夏景棠问那老者:“这小弩当真能射三百步开外?”
老者笑道:“将军一试便知。”接着,他又说:“我还带来连珠弩机,可惜大了点,只能到外面看。”
他礼貌地用手示狄阿鸟,问夏景棠:“请问这位是……?”
夏景棠抬了下头,说:“博司长官。”
狄阿鸟笑了笑,亲热地问:“你是哪个衙门的官?”
老者答道:“老夫姓唐名济朝。未曾出任官职,家族以制作机簧巧射之物为生。大人若听说过仓中唐门,那便是寒门!”
夏景棠朗笑道:“你这个寒门可不寒哪!傲视公侯!走!出去试试这弩!”
唐济朝矜持地点了点头,伸手作请。夏景棠大步迈出去。狄阿鸟也走在众人前,亦步亦趋地跟着,不断表示自个的心悦诚服,说:“国家有难。都像老先生这样肯出力,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弩还用试?一定好用。”
唐济朝连连说:“还是试一试地好,倘若言不副实,岂不是误了国家大事。”
狄阿鸟愈发佩服,连声说:“回头记你大功。你就等着受赏吧。”
他看自己手下跟在身边迫不及待的猴样,忽又记得一问,便凑到唐济朝面前,问:“老先生。你带来多少弩。多少弓?”
唐济朝捻须笑道:“要多少有多少!”
这时,众人已经随夏景棠出了院,站到院后,只见得他推上一枚弩箭,对准路口抠扳机,“嗖”地射了出去,正中一棵老树。
狄阿鸟约摸了一下,足在七、八十步,再上前一看,弩箭下坠之势只有一匝,入一小半,给一干人摆手喊:“射二百五十步左右。绝射不到三百步。”
唐济朝不动声色地奔上来,嚷道:“请三百步一试。”
狄阿鸟用手匝弩箭下坠的距离,笑道:“平胸而射,八十步外低一匝,一百五十步定然超出两匝,已难以有效杀伤,我看你弩机上的平板可以上下调动,以一百五十乘十分之四,多出六十步,估算此弩仅能射二百步,最多也不过射二百五十步。”
唐济朝神色顿敛,小声说:“想不到竟遇到了行家。可你得知道,市面上的百步之弩常标称二百步外。这弩足可射出二百步外,岂不留几分虚头,以区分优劣?”说罢,掩袖间向狄阿鸟手中塞得一物,按了一按。
狄阿鸟大为怪异,不由分说地拿出来翻看,嘴巴里犹嚷:“你给我的是什么?”
票面“百两”二字上半拉戳红,正是能通兑的大钱庄票。
狄阿鸟一下儿转不过弯了,他正想不明白,听到夏景棠遥遥说:“唐先生。这个弩确实不错。我要三百张。划个价吧。”唐济朝小跑上前,大声说:“现银付款。银钱六百币。若是银两,五十两。”他接近了,恢复步子的节奏,笑道:“已经够便宜的了。”
夏景棠简短有力地说:“赊账。”
唐济朝摇了摇头,苦恼地说:“夏将军。我们这些生意人不敢占朝廷的便宜。可也不能入不敷出不是……”他摆了摆手,说:“我可以多出五张。但要现钱。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不然,你拿走我这老命算啦。”
夏景棠痛下决心说:“那好。我就要你一百张。再看看你的连珠弩机吧。”
唐济朝说:“连珠弩机可是好东西。四千八百枚银币一架。也就是四百两纹银。谈好再看货不迟。”
狄阿鸟醒悟了,提钱怒奔,大喝道:“原来你是卖弩的。”他一跃到跟前,把百两钞面拍在唐济朝脸上,嚷道:“去你娘的。用这些钱买你的破烂玩意?我自己就可以出弓上千张!”
夏景棠怒道:“没有如此强弩,怎么应付敌军铁骑?你当人人都会用弓吗?”
狄阿鸟挺腹顶他,大声说:“一百张弩若能胜敌,还要这么多将士干什么?有这些钱,何不奖励那些立功的将士?还有什么连珠弩机,竟要四百两纹银。几千银币。我看军士无心恋战,你一个人抱着杀敌去。”
夏景棠深吸一口气,阴森森地说:“你可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狄阿鸟自然记得,只好收住声势,低声说:“我只是劝你。听不听由你。”他还是怕夏景棠挥霍这一大笔钱,劝道:“弩的准头都偏几匝,也要教射,且箭枝需直顺无差的,制作更难,弩簧亦是娇贵,损坏难修,和敌人的弓手沙场较射,照样吃大亏。这么多钱花到上面却看不到结果,你怎么给弟兄们交待?!”
夏景棠嘿然笑道:“我要向谁交待?!谁也无需交待。”
狄阿鸟用指头指了指他,也仅能这样表达自己的愤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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