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里办的是名副其实的夜宴。
夏景棠打心眼里不赞同将校们夜晚聚饮。
可他一直想拉拢博格,让博格出死力,又得给李成昌面子,只好睁一只眼闭一眼地赴宴。他掐着时辰算的,本来觉得来个刚巧,不想狄阿鸟把他和李成昌的时间提前,还是来得比部下们早。
既然博格用了三方的名义。
他也只好充充主人,支持博格让赴宴的军门先交出兵刃。
韩复在院子里热闹成一团的时候才回来,一到就被一个校尉拽住衣襟要求:“还不把我的人放了。和解、和解!”韩复憋了一口气,挣脱他,说了句:“由夏将军说了算。”这就去找狄阿鸟。狄阿鸟看撒察没跟着,拉他到暗处问:“他不来?”韩复说:“我就没见着他。羊都督不是给他配了个司马领参军?他就不让撒察露面。”
狄阿鸟气势汹汹地踱两步,说:“反了。反了。哪有这样的部下?”
韩复体谅说:“羊都督也是为了撒察好。撒察是外人,来支持咱,将来更被人排挤。”
狄阿鸟无奈地说:“姓羊的对撒察就像老子对儿子,管得太严啦!”
韩复说:“让他和这些军校平起平坐的想法是好,可光平起平坐有什么用?”
狄阿鸟尚没向他透露丁点内幕,混淆不辨地嚷:“他不来,势力不均衡,没有震慑作用。要是有些人闹羞成怒,跟咱们干起来怎么办?”
韩复阴晴不定地想了片刻,说:“不至于。他们还不至于敢为两个恶贯满盈的兵卒擅攻县衙。”
人没来。狄阿鸟坚持也没用。他觉得胜算从自己的指缝里溜了一部分,只好长长舒气,为自己的兵变壮气,说:“希望他们不至于。希望……”他犹豫了片刻,还是给韩复说:“我埋伏了点人,希望能替你震住场面!”
韩复见他如临大敌,虽不赞同,但也不把这画蛇添足的事放在心上,笑道:“你就是不埋伏。我也打算调集手下武卒来!”
韩复先他而去。
背后紧张得快要崩溃的龚山通连忙出来,咬着牙关建议:“你怎么还不跟他透底?!要是他到时没有心理准备,站起来反对你怎么办?一旦咱孤军奋战,就是外围夺了粮草,也免不了明一早打起来。”
狄阿鸟眉头紧锁,说:“提前让他知道,反对事小,捅出去事大?等一会,我先为县里出头争粮食,应该能把他拉到咱这边,他只要一硬,就改不了口啦。这样的话,他,林荣站到我这边。我岳父斡旋。夏景棠在我拿到粮食后为大局作想,答应条件。其它人没什么蹦跶的。撒察不来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龚山通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希望如此。”
心事追迫,狄阿鸟要早进场早肇事。
他正要举步,一只手自后自后拽住他的衣裳,抓得死死的。狄阿鸟有心责备龚山通的没完没了,不耐烦地问:“又怎么啦?”龚山通慌忙说:“为混两口粮食冒这么大的险,到底值不值?”
到底值不值?狄阿鸟还真没往深里想。
他来县城,不过是混口粮食,顺便尊尊王,攘攘夷,扬扬名,若说和敌人的势不两立,也全是为了周行文、李思广这些割舍不得的亲友。
要是粮食混到手,尊王尊过了,亲戚、旧友一一保全,攘夷攘走攘不走还重要吗?
原本就是虚心假意,有一定要夺占粮草反客为主的必要?
狄阿鸟草草在脑子过一遍,毫不隐瞒:“既然来都来了,我就想打败拓跋巍巍!我就想在城郭外列阵!我就要让我大哥挪出周屯!”
一串的“我就”让龚山通不由自主地记起阿狗。
那小不点话说不囫囵,一上劲,就“我就,我就”地喊。龚山通拾掇、拾掇说话的口气,慢吞吞地劝:“周团练使便是在赌气。咱不能赌气!怎么能伙起来赌这口气?!拓跋巍巍善战无敌。能打败则好,不能打败也无须损兵折将,至于要不要列阵城郭,随他们去……”
狄阿鸟硬生生地拉回野马般的思潮。
他钉紧前脚,虽是有所醒悟,却说:“可你没看那些军民百姓,他们指望我和他们一起浴血奋战,保卫乡土,不尽力过意不去。”
他看着龚山通,眉头一连在心尖尖上耸动。
龚山停一停,又说:“且不让咱的人夺粮,伺机再看。”
狄阿鸟被说动了,叮咛他说:“那好。你让人给铁头说一声,今夜先不动手!”
龚山通放了狄阿鸟。
白燕詹却冒了出来。
两人说了几句话,不知不觉地凑并眼神看往热闹处。
两人你先我后地揩抹额头,相互幸庆合计说:“哪有把这样的大凶险当成家常便饭的?!不到那份上,万万不可一试。”
随后,龚山通又被白燕詹推出去,一步步走到狄阿鸟身边。
场内将要开宴,不改步调的夏景棠依计举酒,神情肃穆地说:“来曾阳时,羊杜在我马前哭别,说,拓跋部不急于进逼仓中,不是下不了扶央,而是没有使出用全力。朝廷害怕他奔袭长月,定不敢贸然向仓州增兵。这样,曾阳不得不守,守则必败。我在这里敬将军三杯水酒,为将军诀别!”
他面孔略显瘦削,吐音苍凉,再用一双棱棱大眼投射顾盼,生生让人难受。
龚山通受到感染,心情随之沉重。
狄阿鸟也极为愕然,尤弄不明白这将军自毁胜算的居心。
他俩在哗然一片的场里抬头,直盯盯地看着夏景棠。只见得那姓夏的一扬手,泼尽杯物,奋声问:“诸位都有什么高见?”
既然他问了,众人便无须顾忌。
乱杂的声音又大了一倍有余。
夏景棠止住众人,又说:“怕是大伙没能明白羊都督的意思。他是说,中原崩坏,国力衰微,王室大军不敢倾动。若陛下派兵增援仓州,拓跋巍巍便有余力奔袭长月;若陛下直扑陈州,就会在旷野和拓跋巍巍相遇,胜算不大;若不闻不问,拓跋巍巍就可以用二到三万的兵力打开仓中的门户,慢慢地蚕食!”
一将挺身而起,道:“二到三万人就可剥蚀我州,视我等为何物?”
龚山通也热血沸腾,一连几步,奔到那将对面站着,一张脸、一张脸地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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