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将军称奇,弯腰便扶,说:“大人真父母官也!”
吕经低着头说:“不敢。请两位大人随我们喝杯喜酒。刚有捷报传来,那个博格,就是那个杀人的博格,他已攻下一座敌寨,斩首百余。”
夏景棠丰面上游过一丝尴尬的笑容,说:“以乌合之众对乌合之众,还赢了!”
吕经怕他小瞧,提醒说:“大天二的山寨。”
夏景棠伸手作请,要带那羊杜将军去小厅,闻言猛地转过身来,喝问道:“你说什么?”
吕经重复一遍,走了两步又退回来,见几个不知道怎么好的官吏还在跪着,笑道:“起来呀。一起喝酒去呀!”
他领人追去,这时才看清那位到来的羊杜将军,只见他至多四十,两道又浓又长的眉,深邃有神的眼神,挺直鼻梁,薄薄小嘴唇,虽然不英挺,却十足的儒雅。吕经信手执壶,弯腰到上首斟酒,说:“年岁不好。酒又浊又淡,请不要见怪!”
那文质的羊将军笑着挑刺,说:“朝廷已经下了禁酒令,怎么,你还不知道?”
吕经是别人严肃他也严肃的人,也笑着回答:“我们县不禁,也不压粮价!”
夏景棠猛地一拍桌子,不合适宜地大喝:“大胆!”
吕经微笑着说:“不要生气嘛。我们县的粮食多。比郡里便宜。”
羊杜呵呵摆手,惊讶地说:“怎么反而便宜?”
吕经说:“秋里县里的粮食涨过一阵子,别的县都拼命压价,我却放任之。等县里进来的粮食多了,就只许粮食进,不许粮食出,因此,粮食的价钱就慢慢降了!”
夏景棠体会不深,喝道:“哪有这么好的事?”
羊杜却深为叹服,起身请吕经上坐,说:“夏将军休怪,吕大人是为无双国士,当上坐。”接着他又说:“朝廷是下了禁酒令,但实行起来很困难,没什么用,不可以此怪公。”
吕经推辞不坐,只是搂着两条腿,蹲去一边,反复说:“折杀下官了。下官只是活大了年纪,遇的事多,积累了点经验!”
羊杜只好作罢,说起正事:“我的人虽然多是鞑子,但也不难管理!他们和中原的百姓一样听话,只要熟悉他们的习俗,耐心地教他们耕作,不难治理。我这次带来千余人马,是应陇上的缺口。拓跋巍巍不世枭雄,一旦清醒地认识到他恢复气力没有我们恢复的快,就会不顾一切地袭扰、掠夺。我深怕当地的地方官没有边城的防备意识,不能和我军官长和睦,就亲自来看一看。见到吕公,那是真的放心了。”
吕经却叹了一口气,说:“上千彪果,能防敌也能夺地,我还是有顾虑的!再说,我这个县长也快当到头了。”
羊杜笑道:“吕公不需多虑,只需要两个月。有一两个月的工夫,朝廷就能调整好部署!至于罢免,我想郡里是不会做糊涂事的。”
夏景棠多少有点失意,不快地说:“我的兵马也不是吃素的!”
羊杜又笑,回首看看他,好言抚慰:“夏将军的人马毕竟少了点,能打仗的手下,都是麾下将领的家丁吧?!何况您已是即将调任!倘若您一旦离开,大厦谁来支撑?”
吕经看看夏景棠,又看看羊杜,比较良久,突然觉得要保博格和儿子的前程,还是羊杜为好,不禁后悔自己在早晨发走的信上多添了的几句,连忙出来伏地,醉翁之意不在酒地说:“太守大人?!您接到我一早送给您的信了吗?我向您推荐几个人,一个是我的儿子,一个是博格,就是那个杀了人的代县尉!”
夏景棠问:“你也算对我有恩。你推荐我不敢不睬,说说他们都有什么本事?”
吕经说:“我儿子虽然读书不好,却精通律法,做事大胆,善于机变。而博格,他在国外长大,年纪轻轻就在拓跋巍巍那里做了千户官,有雄才,能决断,善用兵!我想等他们举了孝廉,学习了为官之道,就到大人那里效力,不知道大人意下如何?”
夏景棠沉吟说:“博格就算了!你儿子嘛,日后有机会,我一定用他。”
吕经说:“只是他有点不正经!就这几天,他母亲准备炕一些小鸡,他竟顺手摸走了几十个蛋,不知道躲哪去吃了。今天早晨,我进他书房,发觉他画了不少光屁股的女人,不如,拿来让大人看看?”
周围的官吏哄一声笑开了。
羊杜也忍俊不禁,反问他:“你到底是推荐他,还是贬低他?!他都读过什么书?我要见见这位品行不端的公子。”
吕经又说:“只要我遥遥递个消息。他听说您这样的大人物要见他,一准一口气跑回来,跪到您面前,闹着要做牛做马!”
夏景棠自觉已惨不忍听,也笑道:“我看你还是攒点钱给他吧!”
羊杜却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吕公反复说他的劣迹,其实是在告诉我们他瑕不掩玉。你要把他当成纨绔子弟,那就大错特错了。博格都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你也说来听听。”
吕经微微一笑,挠头说:“他食量惊人,到我家吃饭,每次都要吃穷我。他一个粗人,却老是假装文雅,竟然跑到街上问哪里有琴卖。他扮过货郎,去土匪的山寨去摸敌情。他的部曲刚回来,不知道鸡鸭家养,射杀了邻里的鸡,他用一头牛还。他还能跳舞,舞姿很漂亮。他性子急,倘若你们商量要做什么事,他立刻就站起来去做。”他用手比划不够,干脆站起来走了一圈,说:“他自己乘坐的车有这么大,用角包利铁的牛拉动!我儿子曾经问他,这么大的车是怎么做的,为什么车厢小,车板阔?他回答说,牛车跑得没马快,遇到难缠的追兵,战士们可以站到上面射追兵,洒石灰。”
众人茫然,不知道他说这些不大不小的日常小事干什么。
羊杜也生出疑问,问他:“这是个率直,豪爽的人,可未必能大用。你见过他作战吗?”
吕经很严肃地摇了摇头,说:“没有。不过,周屯是他兵不血刃地打下来的。他手下留情,百姓们几乎都逃了出来,回头一看,他们牵走牲口,带走一些吃用之物,其余一切完好!”
羊杜不知道周屯。
夏景棠仅仅知道,也不是很熟悉。
吕经也不解释,自顾自地问:“将军怎么看他?”
羊杜见他催问,便说:“难以度测,我会见见!”
话音刚落,一个马弓手一臂高举木匣,一手按腰上兵刃,从外飞奔跑来高喝:“大捷。徐青皮被射杀,我军破山寨。”
夏景棠猛地站立起来,反问:“谁?”调过头,他问:“开玩笑吧。”
这徐青皮没有大天二势力大,但是比大天二会打仗,之前却被夏景棠派兵围剿,立不住脚,大天二就把他请来共同对付李明信。羊杜却盯着那兵怪异,一直等他跑到席面上才问:“你为什么要这样跑,喊这样的话?”
马弓手连忙丢了木匣磕头,告饶说:“是代县尉让这么做的,他说这样气派!”
众人多哑然。
羊杜又问:“他打着仗,怎么有工夫教你这般跑?”
马弓手仍以为要责罚他,辛苦解释说:“他比划比划,说,挺胸,抬头,一手半曲过头,一手握剑,然后重复几下要喊的话!我在路上练了一路,一回来,就想这样跑!”
羊杜沉默片刻,又问:“他有没有训练过你们?都怎么训练的?”
马弓手紧张得要死,扭头看看吕经,收到一份微笑和鼓励,就站起来扮演,大声说:“要想打仗打漂亮,简单得很,跟着自己长官跑就行了!这样都做不到的,打着打着,不见长官了的人回来要受到处罚。谁是长官?长官们记好,攻击的时候默念:一杀,二杀,一杀,二杀,我要杀人!一杀,二杀,一杀,二杀,我还要杀人!这就是同进十步,要停留片刻,以保证自己的弟兄不失散,并得到短暂的喘息!不然也要受处罚……”
夏景棠瞠目,骂道:“什么玩意?你不要说你们就这样打败土匪的?”
羊杜却翘笑两下,问他:“你连他的话都背下来了?”
马弓手又大吼说:“新奇呗!”
羊杜又问:“你说话声音怎么这么大?”
马弓手大声说:“打仗就得嗓门大。声音一大就气粗,气一粗,什么不怕了!”
羊杜立刻扭头给吕经说:“不用举什么孝廉了,把人给我。我直接把他送到武学去学战法,出来让他任校尉,一两年之后提拔他做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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