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城内的皇宫里,大晋皇帝石重贵陛下携剑巡宫。
宫中已经大乱,有两三处纵起火来,人心慌慌。石重贵无能无力,契丹人大举南下,前锋已入汴梁城,他更痛恨皇亲国戚杜威手握重兵却向契丹人投降,但他除了能破口大骂,无济于事。
“死吧,都早点死吧!”石重贵发疯了,他命人将后妃以下十余人驱到一处,那里准备着柴薪,大家一起**而死吧,省得做亡国奴。明德门外,惊呼之声远近可闻,叛将张彦泽已经杀入了汴梁城。
宫人当中,有一梨花带雨者,虽已是人到中年,却仍娇羞欲语,那是石重贵最宠爱的皇后。更准确地说,这冯皇后原本是他的叔母。
“陛下,万万不可啊!”亲将薛超赶将过来,从身后一把抱住皇帝。
“事穷至此,有何不可?”石重贵反问道。
“请陛下缓图,幸或有转机之时。”薛超急道。
“真有转机之时吗?”石重贵扬着手中宝剑,这话立刻暴露出他怕死的本质。
正在这时,从宫外奔来一使者,递入契丹主耶律德光给李太后的国书,语气颇为和平,石重贵萌生苟且偷生之念,他又忙着灭火了。
上苑,石重贵召来翰林学士范质,他努力保持着自己身为皇帝的尊贵,端直了上半身:“杜郎背朕降于契丹,太觉相负,先帝起太原时,欲择一子为留守,契丹主说朕可当此任,卿可为朕草一降表,具述前事,朕母子或尚可活着。”
范质伺立在侧,虽然近代帝王易姓太速,不过今日要他来草降表,范质只觉得自己命运太差。
孙男臣重贵言:
顷者唐运告终,中原失驭,数穷否极……翁皇帝若惠顾畴昔……臣与太后暨妻冯氏,及举家戚属,见于郊野……陈谢以闻!
范学士一挥而就,文采虽好,可惜书的却是降表。一表未完,李太后又命他再书一表,范质心说既然已经撰了降书,再撰一表又能如何?契丹人已经入了皇宫,石重贵脱下龙袍,成了阶下囚。
汴梁城内,一面“赤心为主”的旗帜在寒风中猎猎作响。那面旗帜下,叛将张彦泽正是努力地替契丹皇帝搜罗宝货。他骑在高头大马上,指着街边的一高门大户,对部下说道:“此户人家姓孟,与我有仇,尔等去杀了他全家。”
如狼似虎的部下们,蜂拥而入,然后传来一阵惨叫声。张彦泽满意地往皇宫行去,一身素服的石重贵与太后李氏、太妃安氏、皇后冯氏,乘着肩舆,正被迁出皇宫。张彦泽见失业皇帝带着不少财物,连忙躲在一边,派人前去让石重贵将财物留下。
石重贵被关押在开封府内,他还想着要取一些内库绢帛,库吏却不肯给,又使人要点酒,当然也未能得到满足。正当他叹息之时,楚国夫人丁氏也被张彦泽索去充当玩物。
雨雪接连下了几日,天仍不放晴。除夕之夜,石重贵与家眷在封禅寺内栖身,天冷得紧,石重贵何曾受过这种苦,更何况肚子里饿得慌。
“我曾赠寺僧香火数万钱,今日我家遭难,难到贵寺不肯回赠一饭吗?”李太后如此说。
寺僧看来六根不尽,或许是因为出家人四大皆空,似乎忘了前事,万金换不来一饭。石重贵只好去乞求守兵,低三下四地讨来一点残茶剩饭,勉强充饥。
当耶律德光在汴梁皇宫中,改服中国衣冠时,石重贵被降为负义侯,并被辽兵押往北方。行路漫漫,前尘往事,不堪回首,然而今日这后果却是自晋祖石敬瑭时就种下了,既纳叔母,又宠佞臣,国危身辱,仓皇出降,却是因果相报。
这一路上,失业皇帝石重贵,有上顿没下顿,风雨凄清,触目皆悲。沿途官吏,无人敢迎奉,石重贵多么怀念自己还未失业之时的日子啊。
“臣磁州刺史李榖拜见陛下!”道边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
正是磁州刺史李榖,当石重贵还未登临九五之时,李榖就是他身边的属官。只不过近年,石重贵甚至忘了自己还有这么个臣子。
“臣实无状,负陛下恩!”
危难识忠臣,但为时已晚。石重贵无言以对,只得痛哭流涕。那李榖将装着财物与干粮的包裹,塞入车内,辽兵在一旁呼斥着。
“与卿长别!”石重贵只说出了这一句话。
过幽州,经蓟、平,越榆关,关外榛莽塞路,尘沙蔽天。石重贵一行人,只好采食野蔬,好不容易到了黄龙府,冯皇后早已经是花容憔悴,玉骨销磨。冯皇后想寻毒药自尽,却无处可寻。她若要寻死,却也容易,何必非要毒药?
辽人最后将石重贵安置在建州外苦寒之地,给了他五千余顷土地,让他自食其力。他随从本有数百人,没几年便多半亡故。
幼子、幼女、内官数十人均被辽人抢走,就是宠姬赵氏、聂氏也被辽贵族夺走。安太妃、李太后先后死掉,均遗命焚骨成灰,南向飞扬,魂归中国。
……
十余年后的某个春天,辽北的春天来得有些晚。
石重贵已经成了行将就木之人,他早已经忘记自己曾经是一位皇帝,甚至已经忘了春去春来多少次。
当他忙碌了一天之后,直起已经驼了的腰背,并瞅了一眼惨红的夕阳之时,一队辽兵从远方缓缓行来。石重贵习惯性地伏在地上,毕恭毕敬。
“负义侯近来可好?”
石重贵抬起头来,见辽人簇拥着一个儒袍打扮的汉人,那人操着正宗的开封官话,这是石重贵夜思梦想的乡音。
“罪臣很好。”石重贵睁着浑浊的眼睛说道,“不知阁下有何吩咐?”
“小使这是来接你回家的?”使者高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说道。
“回家?我家很远、很远。”石重贵呢喃。
“奉燕王之命,先回幽州,然后赴汴!”使者板着脸道,他似乎觉得自己这一趟太不值得,“燕王用三十个辽酋换了三十万匹马。听说你还活着,就捎上了你。”
“燕王?”石重贵枯木般的脸庞,刻满茫然。
“是的,燕王说,就是中原的一条狗,也只能死在中原!”
“敢问当今中原皇帝的姓氏?”石重贵并不认为自己现在比狗高贵。
“自你之后,姓刘,便是刘知远。后来大周朝姓郭,然后嗣皇帝复姓柴氏。”
“刘知远我是知道的,我身在辽北,知道有汉,却不知有周,然而今日呢?”
“不知道,或许姓韩吧!”
“或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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